他不捨了,他難道要讓她離開?
離開?就算是讓她離開,也不可能輕易讓她離開,猛地,驪歌忽然想到了六公主拓跋珊拽扯着拓跋朗想侍奉高阿那肱的狠辣,難道,難道他想將自己送給高阿那肱換取大魏利益?
不,不可能,她又一次否定了自己,她能推算出來,能猜測出來。
她開始一點一點地回想起她聽到的大魏各方消息來。
她覺得,她遺留了一個重要的消息。
平城的局勢,除了拓跋子攸和皇后聯袂起來散發謠言,說她是禍及大魏的妖孽外,還有什麼大事情發生呢?
大齊公主高維希!
猛地,驪歌眼睛一亮,大齊公主高長恭來大魏和親,她曾經聽到拓跋曄的謀士們稟告,大齊高長恭護送着公主高維希前來大魏和親,和親的對象,當然要選勢力如日中天的太子拓跋曄了,昨夜的宴會,只有大魏的貴女們被預定冊封太子妃,側妃,良娣,貴人,卻沒有聽到大齊公主的任何地位安排,高阿那肱在平城,大齊公主在平城,高長恭也在平城,那麼,明日的冊封皇太子和太子妃的宴會上,應該大齊公主應該出現。
之所以昨夜沒有出現,是因爲雙方的條件談不攏!
談不攏條件,那就應該是拓跋曄遇到了難以決定之事,他同她清晨歡好,連連說了多次不捨得她離開,難道同大齊提出的條件有關?
大齊的條件,一定帶着巨大的誘惑!
大齊如今最大的底牌有兩個,其一是擁有歌家血者歌天涯,擁有歌家普通血者的威名,便可以有擁有天下的能力。其二便是高長恭在短短的時間內崛起,帶着高家軍佔領了大魏五百里土地。
高長恭?驪歌聽到高長恭的名字,心再一次砰砰砰跳了起來,當年的阿恭就叫高長恭,阿恭的父親,曾經是大齊的貴人!
假如真的是阿恭,阿恭應該知道她的大名,她一到平城,就以臉有青色胎記,一曲劍舞聞名大魏,阿恭若有心,定然也能將她的來歷打聽清楚,也能猜出她便是當年的阿九。
假如是阿恭,驪歌的心劇烈的跳動起來,若阿恭顧念當年的友誼,提出帶走她呢?
這就能解釋爲什麼拓跋曄同她歡好都說了兩次不捨得她了。
對了,對了,拓跋曄曾經說過,給她一個側妃的位置,雖然她不稀罕,但是,聽那四個侍女說昨夜的宴會之上,有兩個貴女已經預定得封爲太子側妃了,按照大魏太子府邸慣例,在沒有繼承皇位之前,太子承一名太子妃,三名側妃數量,若大齊公主同太子和親,不足以封爲太子妃,至少應該是太子側妃,那麼,如果答應了大齊的條件,三名側妃中定然有公主高維希,那麼她曾經不屑的側妃位置,真的就沒有了。
解釋只有一個,她是條件中一個,她是高長恭提出的交換條件中的一個!
“呵呵呵呵……”驪歌不由得望着天空中的皓月,低低的嗤笑起來,這嗤笑聲,或許是對自己的胡思亂想而笑,或許是對自己變幻莫測的命運而嘲笑,或許,是想到她失去了太玄之氣而被困在此而嗤笑。
笑着笑着,她清澈的的杏眼模糊一片,她只是望了一眼皇宮的方向,便轉開了目光。
夜風吹來,吹拂着她額前的青絲飄蕩,明日便是中秋之宴了,皓月當空,銀輝灑滿大地,她收起了苦澀的笑容,仰着頭,吹着寒冷的夜風,等待着她潮溼的眼眸吹乾,讓自己最後再傾聽心碎了的聲音。
片刻後,她腳步一提,便提步向着太子府邸東側的東山跑去,她身體輕靈,如今恢復了能飛縱一米的高度,猶如低飛的小鳥一般略過,她步履飛速,一口氣攀登到了東山之巔!
身後那兩道強悍的劍客氣息還緊緊跟着,她苦笑着搖搖頭,發出一聲長嘆。
不捨的?
不捨嗎?
秋蟲呢噥,秋夜朦朧,她伸手從樹上摘下一片被染上秋霜紅葉,拂去上面的一層薄霜,便放到脣邊,便開始試着吹了起來。
嘔啞嘲哳的一段試音之後,便是一曲她前世曾經唱過的一曲山坡羊。
山坡羊,或許是來了這個時代,她很久很久都沒有唱過了,也沒有合適的樂器彈奏,她又是第一次用樹葉吹奏,斷斷續續的,有點刺耳。
她沒有停歇的吹着吹着,漸漸地,那樹葉從她的脣邊吹奏出無比悅耳動聽的曲調,這曲調像是在告別長夜,像是揹着行囊孤獨的上路,像是用長劍剔除那些巧言令色,像是將那些欺騙的泡沫扔進沙漠裡風乾,沒有多餘的解釋,也無需多餘的解釋。
驕傲就像一把屠刀,她揹着它在天地間獨行,她成了天地之間最孤獨的旅人,那些往日的重重眷戀都徹底蒙上了落灰,被封入陳舊的破書堆中,她獨行着,獨行着,天地蒼茫,黯然涕淚。
當她一遍一遍的吹完後,終於想了起來,她怔怔地望着天空中皎潔的皓月,圓月如輝,清冷孤獨,像是在告誡她莫要留戀,莫要傷心,將自己想象成蒼鷹的羽翼,將自己想象成悠然的白雲。
月光透過斑駁的樹枝照在她白淨清澈的孤影上,她一身潔白的騎射衣袍,傾城絕美,她猶如羽化而去,宛如曠世的仙人。
明明是決定了離開了,明明是知道她不會留在他身邊了,可是,爲何真正要離開的時候,心卻像被活生生撕成了碎片,寸斷肝腸,爲什麼想到清晨的歡好纏綿,卻止不住淚水盈眶!
她縱身一躍,便坐到了一棵大樹之上,癡癡地靠着樹幹,一遍一遍地唱起來:
從開始祭奠一段疼痛
我就想數數我的山坡羊
一定是純淨的憨態可掬
必然會淘洗出一縷縷傾城墨香
誰都沒發現
歲月裡走來的那朵蝶戀花也瘦了
端着一杯陳酒在憂傷裡舞蹈
忘記了夕陽下婉轉千年的曲譜
山坡羊
蒼涼的天空滑落在鮮花盛開的牧野
青花瓷般的雨絲溼透了我的肩
當滋長的思緒忽然刺痛我的靈魂時
我不想再提起你
我就想數數我的山坡羊
喚,喚不應
唱,總傷景
笑,揣滿痛
淚,鎖重門
我還是不想再提起你
我就想數數我的山坡羊
她一遍一遍的唱着,彷彿她的眼前有漫山遍野的山坡羊,她一隻一隻地數着,一點一點地逼回了淚水,夜深人靜,秋蟲呢噥,秋歌悲涼,這一刻的驪歌,便如在畫中一般,隨意清唱着,一遍一遍地清唱着,那心底的苦澀漸漸平緩,那眼眸中的清冷漸漸凝練成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