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秋雨聲中,馬廄裡的營火晦暗不明,驪歌身上的衣服有點半乾了,聞着逼人的馬糞味,她背靠着馬房木門,坐在了門墩上。
阿恭像是極喜歡浮雲,靠在拴着浮雲的圓木樁旁,一直用手指爲浮雲梳理着鬃毛,像是習慣了這裡的味道似的。
阿泰像是不知疲倦,一個人沿着馬廄四周走着,眉頭緊鎖,幽深的眼眸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驪歌搖了搖頭,馬廄兵奴,命運未卜,這裡又是軍營,他們初來乍到,根本不敢隨意出去,只能耐心地等着那軍漢所說的叫阿皮的兵奴前來了。
不管是馬廄裡的浮雲還是其他戰馬,一匹匹都吃飽了飼料,有的踏步,有的則瞪大了眼睛,來到這個世界後,她最先被驪家護衛扶上了馬背,卻不幸被拋擲而出,幸好摔下來的時候有馬肚子墊背,否則,她早就死到那條逃亡之路上了。
她對戰馬其實是心中有着一層畏懼的,但是,跟做孌奴兵奴比起來,她無奈的心中苦笑,自我安慰道:即使是侍奉戰馬,也比侍奉那些權貴軍漢強許多。
就在這時,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摻雜着一個人的腳步,由遠而近,深一腳淺一腳的,應該是沿着泥濘的營道而來,驪歌站起來,衝着阿泰和阿恭低聲喊道:“有人來了。”
阿恭和阿泰這才站定在堆滿馬糞的木門前,三人靜靜地等待着。
驪歌忽然感覺肚子又一次擰在一起,飢腸滾滾,她一整天沒有吃東西,塞給自己的慄米餅都給了阿恭,她甚至盼望着進來的是那軍漢說的阿皮。
“吱呀……”馬廄木門被推開了,一個身材矮小的瘦弱小郎提着木桶進來,那小郎像是習慣了馬糞的臭味,一眼就看到了並肩等待的三個小郎。
小郎慢慢走近,驪歌上前一步,躬手施禮,湊近那一路走來,有點喘氣的瘦弱小郎,問道:“敢問小郎,可是阿皮小哥?”
進來的小郎放下手中的木桶,直直腰,見驪歌拱手施禮,像是見慣了粗俗,極不習慣的樣子,擡起蒼白的的臉,聲音有氣無力說道:“正是阿皮,你們可是獨孤長史罰到馬廄做兵奴的小郎?土庫大人說了,今夜讓你們安置在此,先過來吃些飯食吧。”
驪歌肚子正嘰嘰咕咕叫着,杏眼一亮,有飯食!
她感激地看着瘦弱蒼白的阿皮,低低的說道:“我叫阿九,這兩個小郎是阿恭,阿泰,我們三人正是被獨孤長史罰到馬廄做兵奴的小郎,承蒙阿皮小哥照應。”
那阿皮驚訝地看一眼說話極爲清朗的驪歌,又瞟了一眼盯着木桶裡飯食的阿恭和阿泰,慢吞吞地深呼吸一下道:“既是犯錯懲罰,阿皮也只得按馬廄規矩照應,這是今夜飯食,吃完後清理三處馬廄馬糞,堆到糞房。”
吃完後清理三處馬廄馬糞,堆到糞房?
驪歌驚呆了,她藉着晦暗的營火,低頭看到木桶內有半桶泔水一般的清湯,上面飄着幾片菜葉子,有一個木勺插在桶內,勺柄黝黑,完全看不到原來的木頭顏色,這是今夜的飯食尚且能理解,但是吃完就清理三處馬廄馬糞,堆到糞房是什麼意思?
驪歌的杏眼眨巴眨巴,聲音有點不確定地問道:“阿皮小哥,清理三處馬廄?”
那阿皮有點不耐煩地瞟了一眼驪歌三人,道:“然,你們三個小郎被獨孤長史罰入馬廄做兵奴,難道不知馬廄兵奴是夜間清理馬糞嗎?有何疑問?”
驪歌正要再問,忽然被身旁的阿恭撤了一下手臂,聽到阿恭問道:“阿皮小哥,哪三間馬廄?”
阿皮看着三人,搖了搖頭,有氣無力的樣子,像是極爲不耐煩道:“八九十號三處,黎明前清理乾淨,陸孤大人一早檢查馬廄,若有不潔,脫光褲子,棒責二十。”
若有不潔,脫光褲子,棒責二十!
驪歌心中大驚,怪不得那軍漢說將她三人安頓在馬廄之中,根本就沒有睡覺的地方,馬廄兵奴,夜半居然是清理馬糞的!
若有不潔,脫光褲子,棒責二十!脫光褲子?
不!驪歌頃刻間神情乍變,居然要脫光褲子棒責!她心裡咯噔一下,頓時感覺到這馬廄當兵奴也充滿了危險,她極力擠出了一個笑容,聲音低低的問道:
“阿皮小哥,被獨孤長史罰入馬廄,做的都是這樣的工作嗎?”
阿皮聽了搖搖頭,望一眼驪歌道:“你這小郎簡直無知,你相貌醜陋,那阿恭臉上破相,只有阿泰小郎尚可入眼,陸孤大人將你們安置在此,卻是阿泰受了你二人牽連。”
啊?那軍漢將他們三人安置在十號馬廄,居然是她和阿恭牽連了阿泰?
這是什麼道理?
見驪歌聽得驚呆到當場,阿皮頓了頓,有點不耐煩地補充道:“長相極好的馬廄兵奴,被安排在一號馬廄侍奉土庫大人,越醜的兵奴,越安置到最難侍奉的十號馬廄,那浮雲脾氣暴烈,已經踢死了十幾個清理馬糞的兵奴。你們三個小郎,竟是不知浮雲乃王爺寶貝嗎?”
長相極好的兵奴,被安排在一號馬廄侍奉土庫大人,驪歌只聽到這一句,就感到胸悶難擋,又實在慶幸她的醜陋,暫時躲過了侍奉陸孤大人,雖然不知道如何侍奉,但阿皮所說的長相極好的馬廄兵奴,如果猜的沒錯,應該也是那種類似於孌奴的角色了。
打掃馬糞也比去一號馬廄侍奉馬倌強!
但是……
那阿皮斜着眼睛瞪了三人一眼,推開木門揚長而去,驪歌神情低沉,連肚子嘰裡咕嚕的叫喊也聽不到了,她初來乍到就從馬背上被拋擲下來,現在居然讓她打掃馬廄的馬糞,要知道,要知道那馬糞全部在戰馬腿下,她……她的心中極爲恐懼!
阿泰已經挑起了木桶裡的勺子,黝黑的勺子裡舀起來的是幾根菜葉子,連半粒慄米都沒有,還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泔水味,混雜在馬廄的馬糞味裡,令驪歌禁不住想幹嘔出來。
她極力忍着,憋着氣,發現阿泰和阿恭已經舀起那一勺湯,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遞給了她,連個粗瓷碗都沒有,唯一的辦法就是順着這把木勺子喝湯了,一股極爲嗆鼻子的味道傳入她的鼻孔,她……她實在喝不下去,便退後一步道:
“阿九實是不餓,阿恭和阿泰且喝無妨。”
她不餓,你們兩人喝吧。
話音一落,她的肚子就骨碌碌叫了一聲,她的解釋明顯就是說謊,阿恭的黑眸落在她緊緊握着的拳頭上,眼神幽暗,然後收回了目光,跟阿泰你一勺他一勺地舀着那湯,喝了個精光。
驪歌忽然想起來她在黃土高原上行走那十幾天,即使是風餐露宿,跟高原山民討些飯食,雖然是粗茶淡飯,粗糙慄米,也比這軍營強了許多,可是,她……她實在是無法下嚥,她望着兩個狼吞虎嚥的小郎,實在是忍不住飢餓,重重地嚥下了兩口唾沫。
飢腸滾滾,夜晚還要清理馬糞,這馬廄兵奴,實在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