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黑,官道揚塵。
兩匹戰馬護着一輛馬車奔馳而來,一路前往潼關城的方向疾馳。
馬車非常簡陋,大概是臨時徵用潼關城內普通百姓的,車轅輪軸倒還結實,馭夫正是曄雲十八騎的將軍驪凌。
車廂內沒有燈火,因爲天色昏暗,春風送暖,車簾隨風飄動,一眼便能看到馬車中的老婦人在數着銀錢。
驪凌撇撇嘴巴,嘟囔着道:“高老太,銀錢甚多,回鄉要小心別有居心之人搶劫。”
是心疼這一百金吧。
“然,區區一百金,無人能看上。”驪歌哦了一聲,被花白頭髮遮掩着的杏眼帶着戲弄的笑意。
這笨小子,一天了不由自主地圍着她打轉,應該是發現了她有點不同,到現在了還沒有發現她的真相,可見,她裝扮的醜婦還真的是瞞住了這小子。
“高老太,你要這麼多銀錢作甚?”驪凌邊駕馭着馬車,邊好奇的問道。
“玩。”
玩?普通鄉民一輩子也掙不來一百金,高老太又老又醜,居然要拿一百金玩。
匪夷所思。
如果不是他今日負責安置不能歸家的老弱百姓,如果不是高老太說她是修道之人,越隨遇而安,他急了,將高老太不願離開曄家軍的原因上報給大將軍賀江,他的一百金也不會輸給高老太了。
修道之人,高老太的確有點異常,蕭王爺擄來三千老弱病殘百姓,七八日舟車勞頓,來了潼關城又被強行驅趕着威脅曄家軍,本意就是要他們的命,大半的老弱都渾身痠痛,相互扶持着行走,留着半口氣了,而唯有這高老太,相貌雖醜,卻面不改色精神矍鑠,到了石頭莊後還幫着安置老弱百姓,甚至,有一個老婦突然發病,高老太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法術,居然一下子將那昏迷的老婦搶救了過來。
因此,他這才相信了高老太自誇她是修道之人並稟告了賀江大將軍。
“驪凌,你真的將平定漠北高原的賞金送給了老婦?”一旁同馬車並行的李三郎打趣的問道:“讓你在平城附近置些田地,你偏說要給你阿姐置辦嫁妝?咄!這下被高老太得了,你阿姐怎麼辦?”
馬車內的驪歌一愣,凌從小便是孤兒,哪裡來的阿姐?
“咄!我阿姐的嫁妝凌自會再想辦法,這一次殿下若回平城,自然會有厚賞。”
“凌這小郎甚怪,普通人家女郎的嫁妝不過是幾畝田地,看你出身並不是名門,你阿姐哪能用得了一百金?”另一個護衛奇怪地指着凌問道:“快說說,您阿姐莫非身有殘缺,嫁不出去?”
“休得胡言。”凌白了一眼李三郎和那個護衛,下巴擡高几分,滿臉驕傲道:“我阿姐傾國傾城,才華卓絕,非天下俊美英武男子,配不上我阿姐。”
“哈哈哈……”驪凌話音一落,李三郎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打趣地問道:“驪將軍,你阿姐莫非貌比天下無雙的女將軍驪九,莫非才勝神勇莫測的女將軍驪九?非天下俊美英武男子配不上,笑話,笑話也,昔有蘭陵王高長恭,今有我大魏皇太子,這兩人還配不上你阿姐?”
的確是笑話,女將軍驪九揚名天下,堪比天外玄仙,驪凌出身貧寒,就算有阿姐也是一樣的出身,怎麼說出來的話如此可笑呢。
驪歌好笑的聽着三個兵士小郎之間的爭論。
這個笨阿弟,倒是有心了。
“咄!”驪凌詞窮了,良久良久才喃喃說道:“我阿姐若在此,定然是有着傲視天下的絕世風華,真真是連皇太子都配不上我的阿姐。”
想必驪凌也知道這樣的話說不得,聲音自然非常低,那兩個護衛聽不到,卻被馬車內的驪歌聽了個清清楚楚,不知不覺中,她臉頰的皺紋緩和了許多,那兩個小梨渦若隱若現。
這個傻阿弟!
潼關城到了。
皇太子拓跋曄右胸的毒弩誰都不敢下手拔出來,大魏的文臣將軍們聚集在潼關城郡守宅院的議事大殿內,已經是團團亂轉,亂了章程。
寢殿內,郎中正滿頭大汗地爲昏迷不醒的拓跋曄扎着銀針抽出黑血,黎巫則一步也不敢離開,不時地念着咒語,祈禱着上蒼賜福。
微五和車四已經是面色如紙,不停地拿着潔白的布巾爲拓跋曄擦去滲出來的黑血,眼看着昏迷不醒的自家主子,兩人面面相覷,心中已經是悲涼一片。
“微五,微五!”就在這時,外間傳來賀江的呼喊:“我尋了一個修道老婦,讓黎巫詢問一番,不知能否有用?”
修道老婦?
黎巫說過修道之人才有可能利用體內真元喚醒殿下,真元本就是傳說中的靈氣,這潼關城又不是終南山,哪裡有修道之人,衆人還真的對尋找修道之人非常渺茫。
萬萬沒想到,賀江居然尋到了。
不管如何,只要能有一線希望,必須要救太子。
“賀江,速速帶那修道之人進來。”微五回道,看着昏睡的太子,聲音慌亂驚惶。
“吱扭……”賀江大步撿來,身後跟着曄雲十八騎的將軍驪凌和一個穿着破舊麻衣的老婦。
微五一怔。
不僅是微五,連準備詢問的黎巫和盤郎中也是一怔。
“賀江,你領來一個鄉民老婦是何用意?速速退出!”微五怒了,一看到賀江帶來的老婦,頓感受騙,低低的怒道。
賀江沒有理會暴怒的微五,略略側頭,恭敬地朝着身後的老婦急急說道:“高老太,勞煩你全力救助太子,爲太子解毒。”
他的聲音,雖然急亂,卻帶着一種說不出來的恭敬。
連賀江大將軍都是如此恭敬態度?
這老婦莫非真的是修道之人?
微五並不知道,當驪凌帶着醜婦見到賀江時,賀江自然不信眼前的老醜婦是修道之人,暴怒之餘便要叫人斬殺,只是瞬間,一瞬間,賀江全身便不能動彈半分,耳中明明白白聽到了四個字:“我乃阿九。”
阿九?
是阿九!
賀江的眼淚幾乎要涌出來了,是阿九!
阿九來了,阿九說了四個字,別人聽不到,唯有他的腦海裡嗡鳴作響,見那醜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賀江又聽到兩個字:“秘之!”
秘之!
阿九來了,阿九乃修道之人,太子有救了。
滿面皺紋,半臉青疤,頭髮花白,進入寢殿便一瞬不瞬地盯着牀榻上昏迷的拓跋曄,微五還沒有盤問,便見那老醜婦眉頭一皺,嗖的頭一轉,瞪向了惱怒着賀江的他,聲音凝沉道:“微五,凌留下,其他人速速退出!”
這聲音,清潤如玉,並不像是老婦的嗓音。
這聲音,這聲音……
微五瞪大了眼睛,眼淚涌了出來,哽咽着揮手道:“速速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