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4章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時間過得很快,過年的休沐轉眼而去,一下子又到了春耕。當宇文邕穿着有別於龍袍的禮服,在皇莊的良田裡像模像樣的跳舞之後,由官府組織的春耕就開始了。

俗話說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旦錯過農時,後果不堪設想,這一年都沒辦法把損失補回來。當累得氣喘吁吁的宇文邕,看到皇莊內的佃戶開始勞作之後,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周國要春耕,齊國同樣也是要春耕的,這是不以人意志爲轉移的大事。暫時,還不必擔心齊軍的攻勢。

齊國恢復的速度雖然比周國要快,但是,從地理上說,時間卻是在周國這邊。爲什麼這麼說呢,因爲只要韋孝寬能守住玉璧城,那麼,齊國就拿周國沒什麼辦法。

強攻潼關,只是下策中的下策!

俗話說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現在齊國在高伯逸的操持下蒸蒸日上,可是誰能保證他不會翻車呢?

只要高伯逸出了事,那麼齊國的國運就會被打斷。

到時候就是周國的機會。

“陛下,新招募的一批府兵宿衛,已經在宮城外等候陛下檢閱了。”

身爲宇文邕貼身侍衛長的賀若弼,來到站在田埂邊的宇文邕跟前拱手說道,無論表情還是動作,都是沉穩有度。

自從上次府兵幾乎全軍覆沒後,宇文邕回到長安,再次下令折衝府召集府兵,並在關中民間選拔孔武之輩,擔任府兵軍官!

此番慘敗於高伯逸,宇文邕總結了很多經驗教訓,其中有一條不可忽視的教訓就是:府兵的精銳程度,比不上職業化程度甚高的神策軍!

或許,一代又一代之後,神策軍這樣的軍隊,也會有它的弊病顯露出來,但是……至少在幾年內,這支軍隊是沒有對手的。

如果這批骨幹都還在的話。

拼人數,宇文邕已經不抱希望了。他只想組建一支戰鬥人員在五萬左右的精銳常備軍,跟齊軍一決雌雄。至於其他的,寧缺毋濫!

“怎麼了?”

宇文邕剛想離開,卻發現身後的賀若弼根本沒有挪動的意思,似乎是有什麼話想說。

“跟朕說吧,什麼事?”

宇文邕笑着問道。

“陛下,末將希望……陛下能將末將外放到邊鎮鍛鍊。末將想跟齊軍真刀真槍的交手,而不是在長安蹉跎歲月。”

賀若弼單膝忽然跪下來,懇求道。

嗯?

宇文邕眯起眼睛,打量着看上去比當初沉穩不少的賀若弼。似乎從洛陽回來後,他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謹言慎行,做事也非常穩健。

果然還是吃一塹長一智麼?

宇文邕將賀若弼扶了起來,幫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感慨的嘆息了一聲。

“你若是離開了,朕可怎麼辦?周國武將如雲,可放眼望去,有能力又合適的大將裡面,只有你一人,是朕最放心的。

你在朕身邊,朕是把性命都交託在了你身上,試問朕怎麼可能讓你去邊鎮呢?”

聽到這話,賀若弼立刻跪下,給宇文邕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道:“陛下對微臣的愛護,微臣雖死難報萬一。今後微臣定當更加盡心竭力爲陛下效死!”

宇文邕再次將賀若弼扶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朕就是喜歡你一片赤誠,走吧,隨朕回宮。”

……

天黑了,賀若弼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位於長安宮城外不遠的一間小院落裡。宇文邕說是很信任他,但是,今天聽說了他想去邊鎮之後,到了晚上就讓尉遲運代替了自己的值守。

如果是以前,賀若弼會對宇文邕的話深信不疑。

可是當自己的老爹賀若敦死在自己面前,而且是被宇文邕拿去祭旗後,賀若弼就多了個心眼。無論在宇文邕面前是多麼激動,是多麼感激涕零,發自內心的感激。

一旦四下無人的時候,他就會在心中覆盤,回想宇文邕說的每一句話,乃至每一個動作和表情,仔細揣摩品味,對方說的話,出於什麼動機,他真正想實現的目的是什麼。

然後他就察覺到,從前的自己是那麼的單純而可笑。

來到書房,賀若弼打算看一會書再去睡覺,這個院子裡只有一個老家來的老僕,賀若弼現在的生活過得很簡單,跟從前的鮮衣怒馬完全不同。

此前出征洛陽,對賀若家的打擊,是空前的。賀若敦不僅僅是賀若家的話事人,而且他還有着賀若弼所不具備的人脈與處世智慧。

而現在,遮風擋雨的人不見了,年輕的賀若弼必須要扛起振興家族的責任,這對他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點燃油燈,賀若弼從書架上拿了一本《孫子兵法》,剛剛坐下,卻發現油燈的照耀下,在牆角有半個人影!

這絕不是自己的影子!

賀若弼渾身汗毛都炸起來,他一邊朝着書房牆上掛着的寶劍摸過去,一邊壓低聲音問道:“誰在那裡,鬼鬼祟祟的,給我滾出來!”

“賀若少將軍,不要亂動。在這間屋子裡,我取你性命,只在電光火石之間。雙刀之下,保證你死得毫無知覺。”

一個人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身材居然極爲矮小,把臉擋住的話,說是賀若弼的兒子估計也有人信。

不過他雙手各拿着一把短刀,身上的氣勢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難道今天就會死在書房?

賀若弼腦子裡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來。對方身手如果不錯,去刺殺宇文邕豈不是更好?若是真要殺自己,剛纔動手不就好了麼,一直廢話,對方看起來不像是蠢人啊!

賀若弼腦子冷靜下來,沉聲問道:“閣下代表誰而來?你若是來殺我,不會費這麼多口舌吧?你來我這有什麼目的?”

看到對方不說話,賀若弼感覺自己應該沒有說錯。

矮個子將刀收進袖口,看得賀若弼一愣。這速度,真不是幾天能練出來的!他有點相信對方是個職業刺客了。

或許那雙刀下,人命不少。

對方從袖口裡摸了摸,卻不是將刀摸出來,而是遞給賀若弼一封信。

“我乃高都督帳下門客,今日來,不過送信而已。當初,你父親要離開虎牢關,高都督就說他若是回去,宇文邕必定殺你父祭旗。

你父雖然不信,卻也留了個心眼,寫了一封遺書,並囑咐高都督,若是他被宇文邕殺死,那麼就派人將這封信交給你。

現在,高都督履行諾言,派我來將信件交給你。如今信件已經送到,至於真假,你自己斟酌,假的真不了,相信你父親若是真的有話跟你說,一定會留下只有你們父子才知道的暗語,旁人僞造,是僞造不來的。

言盡於此,告辭。”

說完,這矮個子翻窗而出,快若閃電!

賀若弼嚇了個哆嗦,這才相信對方確實沒有殺心。

如果對方真的要殺自己,剛纔有的是機會!

他輕輕走過去,看了下書房外面,極爲安靜,不像是有人在附近晃悠,心下稍安。

賀若弼將門關好,反鎖,然後走到桌案前,藉着油燈的燈光,一字一句的讀起這封信來。

“我兒見字如見我,信中有家族約定暗號,一看便知。”

看到這句話,賀若弼放下心來,這個字跡和語氣,跟賀若敦一模一樣。

“你看到這封信,那說明爲父已經死於宇文邕刀下。其實爲父我已經猜到了這樣的結局,不過若是我死,宇文邕在愧疚之下,多半要對你好點。

你我父子二人皆爲大將,一內一外,互爲奧援,沒有君王會不忌憚的。若是這次我僥倖不死,那麼回關中後,一樣也會乞骸骨回鄉。”

看到這裡,賀若弼已經完全相信,這絕對是賀若敦親手寫的絕筆。那種父愛,淡淡的滲透在書信裡,外人是無法僞裝,更是無法理解。

一時間,他感覺到自己的眼眶都有點溼潤。定了定神,賀若弼繼續看下去。

“有些話,爲父不知道要怎麼跟你說。不過你既然看到了,那麼爲父肯定不在了,所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多聽幾句,無妨的。”

“關中乃是宇文氏的關中,可天下卻並非是宇文氏的天下。爲父寫這封信的時候,心裡想的就是,周國必亡!”

“天下大勢,不在宇文邕手裡,而是在高伯逸手裡。我知道你跟高伯逸有私仇,不過爲了賀若家,爲父建議你,放下成見,用眼睛好好去看這天下的走向,不要逆天而爲。

不是爲父看不起你,而是,你沒有逆天而行的命。命裡沒有,就不要強求了。”

賀若弼深吸一口氣,看到老爹賀若敦說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他一度覺得這信是高伯逸派善於模仿筆跡的高手寫的。

但是很快,他就排除了這種說法。怎麼說呢,父與子,彼此間有一種冥冥之間難以言喻的熟悉感,這是外人無論如何都學不來的。

比如說賀若敦被一個穿越者“上身”,然後出現在賀若弼面前。哪怕這個穿越者說話的語氣,口音等等跟賀若敦完全一樣,賀若弼也能感覺出相當強烈的不對勁來。

只有孤兒纔會沒有這樣的能力。

信中這樣的語氣,賀若弼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每次爭辯不過自己的時候,賀若敦說話就是這樣的調調。

“你自己長了一雙眼睛和一個腦袋,那麼,就好好的觀察,思考,爲賀若家走出一條道來。

這是你的責任,也是你的義務。沒有人可以替代你去做這件事。

宇文邕是個厲害角色,話術和心思,都遠勝於你。在他面前,你也不必僞裝什麼,該怎樣就怎樣。只不過回來一個人靜下心的時候,好好想一想,他是不是在利用你,你是不是不得不被他利用。

你的付出有沒有價值,你在宇文邕麾下,能不能實現振興賀若家的目的。如果不能的話,你應該何去何從。

這些問題,沒有人能代替你思考。爲父相信你會得到答案的。

要走了,再不走趕不上你們了。爲父只希望,你永遠都不要看到這封信。你跟宇文邕之間,永遠都是毫無芥蒂,君臣相得。

最後,假如有一天,你真的覺得周國待不下去了,其實去跟着高伯逸混,也不失爲一個選擇。爲父相信你的分量,亦是相信,高伯逸的心胸,能容得下那些仇恨。當然,這只是萬不得已的情況。

爲父從來都以你自豪,爭辯說不過你的時候,其實我心裡甚爲安慰,氣急敗壞都是演給你看的。”

信寫到這裡就沒有了,其中有幾個字的寫法,和整體字跡大不一樣,這就是家族裡通信的暗記,外人是模仿不出來的。如果模仿的話,也只是形似而不是神似。

賀若弼擦了擦眼淚,將信收好,又看了看書信的封口,沒有絲毫動過的痕跡。很顯然,高伯逸應該是沒看過這封信的。

不過賀若弼覺得,以高伯逸的聰明才智,大概會很容易就能猜到這封信到底寫了什麼吧。畢竟,他真的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看來,父親對宇文邕,真的很不滿啊!”

賀若弼喃喃自語的說道。

父親教唆兒子謀反,而且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怎麼看怎麼有些不對頭。不過賀若弼卻是知道,其實賀若敦一直對宇文邕頗有微詞,認爲他做事激進,不切實際。

相反,他比較看好宇文憲,平日裡跟宇文憲也走得比較近。

一想到如今宇文憲的處境,還有長安城裡傳言的某些事情,賀若弼心中瞭然,他有些理解爲什麼宇文邕要拿自己老爹賀若敦祭旗了。

這個人,是殺給長安城的那些老將們看的!爲的就是抵消率軍出征慘敗造成的威信動搖。

或許還有看不慣賀若敦的因素在裡面。

又或者,僅僅只是當時一時衝動而已。

總之,賀若弼覺得,自己老爹之所以會被斬首祭旗,恐怕原因是多方面的。宇文邕動了真火氣,也可能是原因之一。

不過正如賀若敦在信中寫的那樣,這次回來,哪怕他不死,恐怕也會成爲替罪羔羊。

比如說宇文邕會污衊賀若敦,將作戰計劃泄露給齊國,纔會導致失敗,等等。

賀若弼的腦子像是開竅了一般,從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現在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

“唉!”

賀若弼長嘆一聲,將信紙放到油燈上燒掉,很快就只留下一片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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