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吧,你只要能夠教導我掌握人偶製作技術,就已經是在這件事裡面發揮出非常重要的作用了。”
穆修卻不贊同人偶師的謙虛,很是一本正經的這麼說道。
“誰說這個了,我的潛意思是我對報酬不滿意啊,一定要說明白嗎!先說好了,我對於第三法的確很好奇,但是那只是出於一個魔術師的職業素養。”
蒼崎橙子撇了撇嘴,然後又給自己點燃了一根女士香菸,並且伸出手來不雅的拍着桌子。
“但是我的珈藍堂現在是事務所,就算是我也要吃飯才能夠生活下去的……所以你明白了吧,我需要更加有實際價值的報酬!”
“……”
“……”
“那個,第三法的「天之杯」,效果可是使施術者或者受術者靈魂物質化,真正意義上達成不老不死的技術——這還不夠有價值嗎?”
穆修頓時感覺自己額頭上冒出了黑線,對方何來這樣的底氣?就算是對於自己來說,一項真正達到了魔法領域的技術,也依然是彌足珍貴的東西。
她居然表示那東西沒有實際價值?
“我聽說過第三法的名號,這個不用你科普了。”蒼崎橙子好似是有些嫌棄的看了他一眼,“但是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它真的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和價值嗎?”
穆修微微一愣,然後若有所思的上上下下打量了眼前的成熟女性一番,最終還是點點頭——
“的確,是我忽略了,第三法對你的意義和價值都不大……”
靈魂物質化對於她的作用來說,估計就只剩下個拓展魔術迴路、超幅度強化魔力的效果了,至於“不死”的奇蹟她已經通過自身的研究實現了。
而且最重要的就是,即使是獲得了關於魔法的完整情報,也並不代表就能夠順利的複製奇蹟,掌握相關魔法的領域。
否則的話,蒼崎橙子也就不會成爲與自己的家系斷絕所有聯繫的落魄魔術師了。
她可是出生於擁有十一區首屈一指的靈地的蒼崎家的長女,同樣也是蒼崎家的天才,從一開始就是被作爲魔法使的繼承人而被撫育承認的,遠離雙親與妹妹,獨自生活。
作爲“衆望所歸”的天才而生存着,原本預定做爲蒼崎家魔法的繼承人而從小受到爺爺嚴格的訓練,對此她也一直在默默地忍耐。
直到十八歲那年,她的爺爺突然決定將繼承人改爲她的妹妹蒼崎青子,於是她一直以來的忍耐與努力都被顛覆,就連那個目標本身都被直接否定了。
因此蒼崎橙子直接殺了身爲自己師父的爺爺——不過據說真兇實際是某個神父,而不是她——然後與妹妹和整個蒼崎家斷絕關係。
家族的天才背棄了家族。
沉着冷靜的好姐姐與自己的妹妹反目成仇。
本來應該是第五魔法使的人最終成爲了冠位人形師。
這就是蒼崎橙子這個人的人生歷程,從萬衆矚目的“天才”,到現在甘願過這種自暴自棄自甘墮落的生活,自然不會是毫無原因的。
這其中最重要的自然就是關於蒼崎家魔法的繼承人這個問題了,想來如果能夠同時讓兩個人掌握魔法的話。他們肯定不會拒絕,但是偏偏就是沒有這樣的方法。
這其中的性質大概就和遠阪時辰選擇了遠阪凜,間桐櫻就因此徹徹底底的成爲了一個悲劇的事情一樣,遠阪時辰也就理所當然的成爲了“此世一切之錯”。
一瞬間,腦海裡轉過了多種想法,穆修沉吟片刻之後,最終一錘手掌,恍然大悟的這麼說道——
“我明白了,那個……我直接付你錢?這樣子最有實際價值了吧。”
不得不說,他是個很實在的人。
“……”
“……”
蒼崎橙子默然無語,緊接着就是兩人對視良久的局面。
……
……
今天的天氣是最近這段時間以來少見的晴朗天氣,天空一望無垠。萬里無雲的藍天上,只有閃耀着燦爛光輝的太陽。
站在醫院三樓的某個單人病房之外的走廊上,穿着一身乾淨利落的白襯衫,但是濃橙色的領帶卻又過於顯眼的蒼崎橙子推了推眼鏡,然後低下頭去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筆記本。
她實在是有些不明白,爲什麼那個傢伙會提出這麼一個古怪的要求,難道就僅僅是爲了折衷一下,達成交易?
不過也沒有所謂了,蒼崎橙子也是對於病房裡面的那個病人感興趣,纔會答應下這個要求的,因此也可以看作是她主動應下了這件事。
——理所當然的,其中未嘗沒有想要窺探一下那個古怪的傢伙的秘密的想法。
掌握了魔法的魔法使,而且本身的魔術造詣似乎也是登峰造極的那種,身體是自己至今以來所看見過的最完美的人形,本質卻又貌似根本就不是人類……
最爲重要的就是,對於這樣的一個傢伙,自己居然在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
人偶師稍微動用自己的關係查了一番,卻什麼都沒有能夠查出來。而且是真真正正的連一點兒相似的、道聽途說的線索都沒有,似乎自己要搜索的目標是一個不存在的幽靈那樣。
行蹤飄忽,過往成謎,但是這反而讓蒼崎橙子更感興趣了,直覺讓她認定那個少年的身上必然藏着一個更大的秘密。
畢竟魔術師本身就是好奇心最旺盛的傢伙,她自然也不例外,因此在一方面保持着搜索穆修的有關情報的時候,一方面她也想要通過其他方面入手。
而穆修拜託她的新的請求,就讓她看到了那樣的希望——
這世界上存在着的每一個事物,只要存在就是合理,只要存在就必然和其他的事物扯上聯繫,相互依賴、彼此制約。
除非是從一開始就拒絕了一切,所以纔不可能受到傷害。
但是隻要還有在乎的東西,在意的事情,有着無法放下的人和想要守護的東西,那麼那個就是破綻,是外人可以利用的突破點。
當然,蒼崎橙子倒沒有想過要對他不利,她就只是爲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況且讓自己作爲生活顧問,到這間醫院來照顧裡面的病人的,就是對方親口提出的請求,她只不過是順水推舟的答應了下來。
“……兩儀……兩儀家嗎,真是有意思。”
考慮到那人已經提前預支了一筆足夠自己敞開來做研究,幾年都不用擔心經費的預付款,稍微還有一點兒職業道德的蒼崎橙子覺得至少要對得起自己的薪水。
她最後仔仔細細的看了一眼自己提前做好的筆記,以及對方囉囉嗦嗦的交代過的各種要點,然後若有所思的微微頷首,擡起頭來後伸手敲響了病房門。
“初次見面,我是幫助你治療失語症的言語治療師。我不是這裡的人所以沒有身份證明,不過既然你眼睛看不見也就無所謂了。”
走進病房之後,蒼崎橙子自來熟的打着招呼,然後拉過病牀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她感覺稍微有些驚訝,因爲目標對象與自己預想的完全不同。
少女的容姿天生的過於完美了,如黑緞般綺麗的及腰長髮披散在身後和雙肩上,細細的眉毛顯得很是秀氣,儘管雙眼被繃帶包紮着看不見,但是應該是一雙瑰麗的眸子吧。
病牀上的黑色長直髮少女明顯的皺起眉頭,將被繃帶包紮着的眼睛轉了過來——
“……失語症什麼的,你指誰?”
蒼崎橙子嗯嗯地點了點頭,笑了起來,並且推了推眼鏡:“也是,一般被人這麼說是會生氣呢。失語症也不算什麼好形象,更何況還是誤診。不過,你也有責任喲,要不是嫌麻煩不開口的話也不會有這種誤會了。”
很是神奇的,蒼崎橙子本人也是雙重人格者,只不過不是先天形成,而是後天人爲的。
她通過戴上、摘下眼鏡來切換人格,戴着眼鏡時語氣婉柔,放下眼鏡時則又會變成冷冰冰的語調。至於哪邊纔是真正的蒼崎橙子,其本人同樣也不大清楚。
“被認爲是失語症了嗎?”兩儀式明顯的挑了挑眉毛。
“是的,你可是在事故中被傷了腦部,纔會有言語迴路破損之類的疑問。不過那是誤診,你不說話的原因不在身體方面,而是在精神方面吧?”
蒼崎橙子彷彿很親密的笑着說道,這個時候的她表現得極端的開朗。
“我也是想着你原本會很憔悴,沒想到皮膚的光澤竟然這麼好,看上去一點兒都不像是作爲植物人沉睡了兩年的病例呢,整個醫院都在討論這件事。”
“……”
“……”
兩儀式輕輕蹙眉,昨天自己剛剛甦醒的時候就已經聽醫生說過了,自己在兩年前的三月五日的那天晚上深夜時分,由於遭遇交通事故而被送到醫院,原因是在人行橫道上與汽車相撞。
而這一睡就是兩年。
但是從昨天的診察來看,自己的情況好到不得了,不但腦部似乎沒有受到傷害,而且身體的各項指標都達到了近乎絕對標準值的完美健康指數,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只不過,她當時並不在意這件事,現在同樣也是。
雖然身體沒有任何的不適感,但是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樣,不是控制不了,而是沒有任何活着的實感。
接下來大概過了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吧,蒼崎橙子在這期間一直嘗試着從各個方面引起話題進行突破,不過都失敗了。
“看樣子你沒有多說的興趣呢,不過其實被認爲是失語症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吧?那樣豈不就可以不回答那些無聊的問題了……”
她終於是有些無奈的站起身來,將椅子放到一邊。
“那今天就先到這兒吧,現在只是認識一下,明天我還會過來的。”
兩儀式依然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聽着那個女人的腳步聲離開。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她將一隻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胸之前,輕輕的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咬住了嘴脣。
記憶全部能夠鮮明地回憶起來,但是那又能夠怎樣呢?對於過去的記憶,少女完全沒有那是自己的東西的實感。
她只是如同看電影一般看着名爲兩儀式的人的一生。那部電影的登場人物,她不認爲是自己。
“完全像是,映在電影上的幽靈。”
身體裡宛如洞穴一般空蕩蕩的,不止空氣,似乎連風也能穿過去。
那是極其強烈的不安,極其強烈的寂寞。
不自禁要去撕扯胸口般的不安與焦躁,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痛苦和悲傷。有什麼事,被她遺忘了。
不在了。無論怎麼呼喚,也找不到他了。
在病牀上躺下,少女抱着頭,雙眼緊閉,恍恍惚惚地存在在那裡。
作爲兩儀式之中存在的另一個人格,兩儀織的氣息,乾乾淨淨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