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修雖然將主要的注意力放在了小白鼠們的身上,然而卻一直都分出一絲精力關注着旁邊的少女。
哪怕是以他的眼光看來,荒耶宗蓮對淺上藤乃做出的評語也的確是短小精悍,精準的概括了她的本質——
「接觸死亡,並且爲之歡愉的存在不適者」。
事實上,哪怕是沒有掌握到喚醒起源的可怕能力都好,穆修也知道淺上藤乃如果覺醒起源,那麼其起源本身的屬性最大的概率有可能是什麼。
起源覺醒者,必將受制於起源。
只是一般人不會對自己的起源有所自覺,這是因爲人一旦對自己的起源有了自覺,那麼這個人就會被起源所吞噬。
畢竟起源就是某種混沌衝動,概念上類似原始本能,也類似宿命論。其指代所有事物,包括生命,在其起始之時已經有其方向性,然後必然會向着這個方向發展。
對於人類而言,這種方向性會產生的就是一種原始的衝動,但仍有以後天生成的人格和智慧去壓抑的可能。但由於其本質是萬象萬物作爲核心的絕對命令,縱使世世輪迴亦不能改變。
——因此人類就算知道,也無法對抗作爲自身存在之因的方向性。
這是由於一般人類不足一百年以內生成的人格,無法覆蓋由混沌創始已經存在的核心意義,所以必然會被這源自根源的方向性所支配。
但是凡事有利有弊,世間萬物都有兩面性,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只有好沒有壞,反之亦然。
所以起源覺醒者雖然會付出代價,但是卻會取得所累積的前世,從而成爲一個合萬世存在的混合羣體,也會得到起源屬性所帶來的強大力量。
例如說白純裡緒在原來的命運軌跡之中覺醒起源,其起源爲「進食」。蒼崎橙子對此的評價是“若擁有吃東西這種起源,白純裡緒的前世應該是獵食類的生物”。
而且他就是在覺醒起源之前,就對自己的起源有了自覺的那種人,在真正覺醒之前就產生了把自己所誤殺了的人吃掉的念頭,並且的確付諸行動了。
淺上藤乃無疑也是情況比較相似的,她掌握了那扭曲一切的魔眼,而且在後來連本身的觀念都扭曲了。
她成爲了品嚐到了鮮血的味道,並且會爲殺戮感到愉悅的殺人狂魔。
不過就像是白純裡緒吃人那樣,她應該也是屬於被自身的起源所影響到了的情況……因爲「扭曲」就是她的本質。
在穆修思索着的時候,少女的聲音卻已經響起——
“原來……是這樣的原因嗎?”
淺上藤乃的表情顯得十分的糾結,她咬了咬自己下脣,最終有些失落的點了點頭:“意思就是說,我的本質其實就是如此扭曲的存在?”
居然是因爲這樣的緣故嗎,自己會在看見別人的痛苦與死亡的時候,感覺到愉悅的原因?
說不清楚是鬆了口氣還是別的什麼感覺,但是此刻她的確覺得心情複雜。因爲自己的本質如果就是非常扭曲的話,那麼這樣的扭曲也並不是自己的選擇。
而是先天就決定了下來的某種因素,怪不得她。
“理論上來說,的確如此。”穆修對此深以爲然的點點頭,然後嘆了口氣說道。
少女既沒有足以覺醒絕對自我的心靈之力的意志,卻又偏偏作爲一個普通人對自己的起源有所自覺,壓抑不住混沌衝動,這纔是悲劇的源頭。
不過就在下一秒鐘,他突然覺得好像哪裡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那個——”在淺上藤乃略有些詫異的表情中,穆修扯了扯嘴角,轉過頭去輕聲的問道:“我剛剛應該沒有和你說什麼吧?我應該沒有開口吧?”
“……”
“……”
“穆修先生,你剛剛……難道不是在和我說話嗎?”張了張嘴,淺上藤乃十分詫異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似乎是不明白他爲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明明剛剛和自己自言自語一般的說了一堆聞所未聞的事情,現在卻又……
等等,自言自語?
“我好像明白了什麼,穆修先生……這個,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忘記之前你說的那些事情?”
大約是明悟了過來,少女的表情頓時變得哭笑不得起來,看向穆修的視線之中也多出來了一種莫名的……憐憫?
“……”
“……”
“果然是這樣啊,我又說出來了嗎?”在一陣難言的沉默之中,雖然臉上帶着相當釋然的微笑,可是穆修的目光卻是始終都在遊離不定。
但是就在幾秒鐘後,他就用力的搖了搖頭,彷彿已經收拾好了心情,那本來空洞的目光,也突然的變成了不可動搖的堅定——
“算了吧,不用忘記了,這種事情我已經……習慣了。”
……等等,這種事情也能夠習慣的嗎?
不對,這種事情就不要習慣了吧!努力改正這個問題纔是重點啊,不是嗎?
穆修那句無法吐槽的話,以及那一副看破紅塵的遠目表情,直接就讓淺上藤乃接下來的話憋了回去。
但是也正是因爲如此,她也是忍不住的覺得有種好笑的感覺,同時之前心裡的不安與緊張似乎也隨之直接煙消雲散了。
穆修卻是自嘲般的笑了笑,然後長長的呼了口氣。
既然已經說開了,那麼他乾脆也不掩飾了,於是一點也不拖泥帶水的進入了主題:“我剛剛和你說了多少……算了,關於你剛剛聽到的那些事情,藤乃你有什麼想法?”
“想法?”淺上藤乃猶豫了一下,臉色變得有些怪異,“穆修先生,你說過……在以後我會變成殺人狂魔,這件事是真的嗎?”
她果然還是在這件事上面顯得相當糾結,自己以後註定了會變成開膛手傑克那樣的出名人物?
嗯,很有可能啊,現在正好是1998年,自己在觀布子市重現世紀末倫敦殺人鬼的風采,不也很應景嗎?她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穆修忍不住輕輕的勾着嘴角,盯着她低聲說道:“首先在意的還是這件事嗎?這個的確不用擔心,會首先注意這個問題,就說明藤乃你還是一個很正常的女孩子……”
然後不等臉頰微紅的少女說些什麼,他就擺了擺手,指着自己的那雙眼眸。
“之前就已經和你說過了,如果沒有看透世界的眼睛,那麼魔術師就不足以被稱之爲最高位,恰好我就是最高位的魔術師之一……”
雖然說在沒有成爲最高位魔術師之前,戰鬥習慣就早已經養成,哪怕魔術造詣再怎麼高甚至掌握了魔法的領域都好,他也還是更喜歡依靠自身的強悍來解決問題。
但是這的確是沒有說錯啊,他就是最高位的魔術師之一,而且不務正業不也是最高位魔術師的明證嗎?
——裝模做樣念幾句咒語,然後趁敵人不注意的時候一劍掄過去,這纔是冠位Caster的尊嚴所在啊!
“最高位魔術師……”淺上藤乃直視着穆修的那雙湛藍的眼眸,然後發現那並不是純粹的藍色。
確切的說,是主體爲藍色的璀璨虹色,只有仔細分辨才能夠看得出來。回憶着對方之前才和自己說過的知識,少女知道那是在無數魔眼中,屬於最高位的非人之“眼”。
因爲魔眼的等級按顏色區分,通常的魔眼會發出紅色或綠色的光,強力的魔眼是黃金色,神域的魔眼則是如寶石、彩虹般絢爛的虹光。
這也就是說——
“我能夠看見過去未來,所以有些東西我都知道,不過未來不是固定的,否則的話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因此藤乃你其實也不用這麼擔心。”
穆修輕描淡寫的說道,用輕飄飄的語氣解釋了自己爲什麼會知道那些事情,畢竟說是自己擁有EX級別的千里眼,總好過說對方是自己看過的幻想作品裡面登場的角色。
而淺上藤乃對此一知半解,懵懵懂懂的就被他帶了過去。
千里眼本身只是最普通的魔眼,只有達到EX級才能夠擁有看透世界的能力,但是即使如此持有者的眼睛也不會發生什麼變化,更加不會出現寶石級魔眼、虹之魔眼的特徵。
當然,嚴格來說穆修也不是在騙她就是了。
“就像是我專門要讓你看這種情景的樣子……咦?怎麼又死了一個?”回過頭來,穆修淡然的伸手指向了上空的白色光球投影出來的全息影像,然後微微一愣。
不過轉瞬他就恢復正常,臉色不變,好似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不動聲色的繼續說道——
“起源本來是一般人無法察覺的,但總有人天生就接近自己的起源,藤乃你就是那樣的人。”
“因此避開這個問題是不明智的,你總有可能會因爲某種因素而在某一天意識到自己的本質,選擇看不見問題並不能夠解決問題,只能夠讓它在爆發的時候來得更加猛烈。”
“我的建議是實在避不開,就主動迎上去,看清楚這個問題的根本癥結所在,然後將它解決掉,或者再不濟也能夠控制在自己可以接受的範疇之內。”
原來的淺上藤乃就是這樣,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因爲傷害他人而感到逾越,爲什麼會因爲殺害他人而感到生存的實感。
那與平時的自己相差甚遠的兇暴性,讓她感覺到吃驚與不能接受。
但是那種感覺卻又是如此的清晰真實,懵懂無知的她就這樣,在理智上不斷排斥自己的行爲,但是在感性上卻又越來越迷戀自己所作出的那些事情。
到最後的結果,自然就是在泥潭之中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穆修現在就是要讓她明白,她的本質是異常扭曲的存在,但是並不一定就要徹底讓自己從觀念上都變得扭曲起來,這並不是真的沒有辦法對抗的事情。
“因爲你的意志力不足以反過來壓制那種混沌衝動,所以單純的壓抑是無法長久的。關鍵是要節制,既不是一味的壓抑,也不是徹底的放縱。”
淺上藤乃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看向了光球上的全息影像。
穆修輕輕地笑了起來:“就是你想的那樣,說得冷酷一點兒就是要懂得選擇對象……不由分說的虐殺普通人,就是殺人狂魔,但如果你選擇爲民除害的話,自然就是超級英雄了。”
最好的方法,自然就是無論什麼時候都控制住那種原始本能一般的衝動。但是對於普通人來說這太勉強了,尤其是在剛開始的時候。
所以很多時候堵不如疏,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話,還不如有意識的選擇更好的對象來宣泄衝動,從而渡過前期最難熬的那段時間。
在那之後,只要習慣了那種原始本能,情況就會好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