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追擊魔族的後背漸漸露了出來,然後是兩肋。他們從渾然一體,重又變成了一團散沙。
而蟲羣依然佔據數量上的優勢,重又變成了一張大網。隨着魔族的衝鋒、追擊,這張網將他們徹底兜住。
蟲羣不瞭解魔族的軍隊,魔族的軍隊也同樣不瞭解蟲羣。只要蟲王還在,蟲羣就會維持一定的秩序。蟲羣是集體意志佔主導的生物,個體的損失也許會造成局部混亂,但很難將局部混亂擴大到全局。
他們依照過往的經驗實施了一次高效的反擊,他們將局部混亂當成了一次大規模的潰敗。他們試圖衝散集結的蟲羣,分成數隊向着最密集的幾個地方衝去。
如他們所願蟲羣散開了,徹底散開了。而他們的追擊也隨之散開,然後他們漸漸失去了目標。
夜色中蟲鳴聲復起,許多人這才發覺自己的隊伍有些單薄,與夥伴間的距離也有些遠。追擊的呼喝聲漸漸被不安的沉重呼吸所取代。
夜色爲蟲羣提供了最好的掩護,因爲它們不需要去看,只需潛伏在草叢中憑藉地面的震動就能找到最佳的時機。
人們試圖向附近的同伴靠攏,但是夜幕下目光所及之處,卻成了許多人永遠的天塹。今晚的月光很美,也很明亮,這是魔族的運氣。不時出現的輕薄浮雲則是他們的不幸。
光與暗的交替中,生生死死重複上演,腳下漸漸變得泥濘。在這一刻所有生靈內心的懦弱都已消失,任何遲疑、動搖都只會陷入永恆的黑暗。無數歲月積累於血脈中,屬於掠食者的本性,化作最原始的殺戮本能暴發了。
蟲羣的死纏爛打讓魔族陷入了絕境、陷入了瘋狂;瘋狂的魔族反過來又對蟲羣造成了更大的殺傷。雙方好似一條首尾相銜的怪獸,互相糾纏、吞噬,再也無法分開。
天空中白雲浮動,月光下草影散亂。極端絕望的情緒漸漸籠罩這裡,殊死搏殺也在絕望中變得更加兇險。
蟲鳴聲漸漸凋零,卻越發淒厲……
……
北地城的月色下,莎珈站在屋後的三個土包前。大家終於又聚到了一起,雖然克爾墳中僅埋葬着生前的一把單刀。
沉重的腳步由遠而近,並停在了附近。她知道那是誰,在城中擁有如此沉重腳步的只有一位,是來捉自己的麼?她從房後繞出,緩步向着院門外那高聳的身影走去,帶着一絲解脫。
無論如何她都放下了,她感謝他們,感謝他們給了自己時間來處理這一切。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爲瞞不過這裡的主人,而且她也沒想隱瞞。
圓月掛在他的梢頭,樹冠在他的身下形成一片暗影之地,樹身上本應呆板的花臉卻彷彿在時刻流動,那雙貓眼中有翠綠之色在閃耀,靈動、詭異、驚悚。
仰望着古樹,莎珈輕聲說道:“我,準備好了。”
“那麼開始吧?”聲音在她的腦海中響起。
莎珈茫然,“開始什麼?”
“故事,你們的故事?”古樹伸出一根藤蔓向着屋後點了點,在地上形成了一條猙獰的蛇影。
莎珈面上現出一絲苦澀,就這樣麼?他僅是想聽故事,我們的生死最終僅是一個故事,一個用來滿足好奇的故事。
她抽了抽鼻子,“真的想聽麼?”
在古樹的沉默中,她開始輕聲講述:“我的父親是個騎士,一個受人尊敬的騎士……”
……
艾琳和卓婭背靠着背坐在庭院中。古樹走出府門的聲音將她們驚醒,這對心事重重的小姐妹不約而同的從牀上爬起。
庭院真美,花香、蟲鳴、間或在草叢中傳來一兩聲雛鳥的囈語。這裡一向安靜祥和,只要那三個怪物不鬧。
現在他們都出去了,這裡顯得越發靜怡。
但靜怡的只是表面,布蘭和花花走後,所有人都內心惶惶,除了古樹,除了丹妮。這從城府中人們的表現就能看出,人們的笑中少了一絲從容,少了一絲自信。
府中的人都知道,布蘭和花花是一體的,她們雖然沒見過花花出手,但只要看那些北地人的態度就能夠猜出許多。
前幾次布蘭至少還留下了花花,可這次呢?
她們想不出這個世界還有誰?還有什麼可以傷害到布蘭。即使布蘭說他不是莉莉的對手,府中的人也僅是半信半疑,因爲他回答的太過痛快。
布蘭是北地的第一位大巫師,而莉莉僅是後來者。她們還記得那令整個北地城都震顫的低語,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有對手?
布蘭走後,丹妮鎮定的安排着一切,從容、自信。布蘭或花花還在時,也許感覺不出什麼。但是現在,她們明白丹妮爲什麼可以站在布蘭的身邊,而別人卻不行。
兩人忽然發現,她們最大的對手不是彼此,而是那個她們一直仰慕,一直忽略的人。這是一場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的爭奪。他們早已經是家人,也許他們現在還沒有認識到,但隨着漸漸長大,隨着某些事情提上日程,布蘭早晚會意識到。那時,她們該怎麼辦?
這使得原本有些排斥的兩人,這幾日開始互相靠近、依偎,試圖在同病相憐中找到一絲安慰。
月光之下,兩個少女恬靜的坐着,美得不可方物。
……
莉莉面向月光盤坐,小巫師們也有樣學樣。一隻黑貓突兀的出現在了莉莉面前,將她驚醒。天上的滿月似乎化作了黑貓的豎瞳,月光變成了暗影撲卷而下。
“花花!”伴隨着訝異和驚喜,莉莉失聲叫了出來,然後重重一拳敲向了他的腦袋。意料之中的手下一空,花花消失了。
小巫師們也被驚醒,紛紛張開了眼睛。
布蘭來了,而她竟然沒有提前感知到。這是考驗麼?在這片天地中,她沒有發覺到布蘭的存在。
布蘭不屬於這片天地,他永遠只是個異物。她曾經是這樣認爲的,現在依然這樣認爲。只要布蘭仍然在構建着自己的世界,那麼他就永遠只能是個異物。無論他如何隱藏,無論隱藏的如何巧妙。
莉莉緩緩閉上眼睛,她是這片天地的寵兒,天地是她的畫卷。她可能不知道隱藏在暗處的是什麼,但她一定會知道暗處隱藏着什麼。
布蘭站在城牆上與夜色融爲了一體。他微笑的看着下面,那個幼時纏着他講故事的小姑娘,如今已經變成了英氣逼人的少女。
氣勢從少女身上展開,彷彿這片天地都屬於她。而他正在被一點點擠出,夜色在身周晃動,似乎想要將他抖落出來。
黑色的霧氣從地下升起,將這片天地掏空了一塊,包裹住了莉莉,包裹住了小巫師們。在我的天地中,你又如何找到我呢?
然而還沒等得意,布蘭感覺自己吞下了一顆太陽。而這種行爲似乎觸怒了這片天地,伴隨着無聲的咆哮一股偉力隨之撕開了他的世界,將莉莉緊緊護住。
在頭暈眼花中他感覺有人落到了身側,有少女興奮的聲音傳來,“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