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慶之遠望劉家堡的城牆,那哪裡像個鄉村,簡直如同明朝九邊的邊防城牆一般!
樑慶之長嘆一聲,心中暗想,既然倭寇過得去,我必須要過去。
想到這他一步步走到城門外一里之地,定睛細看,好一座堅固的堡壘。這是個土壘的城牆,高度超過了兩丈,城上插着好紅色,綠色,huángsè等好幾個顏色的旗,最高的旗杆上掛着一面鑲黑邊的紅旗,中間繡着一個大大的“劉”字。城上有頭上纏着藍布的衛兵,他們手持利刃在站崗值班。城門口則是兩個手持長矛的士兵也在站崗。
樑慶之又嘆了口氣,他感覺心裡發虛,這纔是真正的關卡,真正讓他很難闖過去的關卡,就算戰死也幾乎不可能通過的關卡,可是他還有退路嗎?這麼風塵僕僕的來了,難道還回去嗎?倭寇怎麼辦,那些血海深仇怎麼報?他心想既然倭寇過得去,自己好歹一個大明朝的將軍,怎麼就過不去呢?不入虎xué焉得虎子,創一次!
於是他大踏步的走向了劉家堡。
當他走到距離城門十餘丈遠的時候,只聽城上一聲梆鑼,緊跟着城頭士兵集結,城裡瞬時涌出幾十個士兵,雁翅排開,緊跟着城裡開出兩隊三五百人的士兵方陣,來到樑慶之對面三十步遠的地方迅速站好隊列。
緊跟着,一隊馬隊來到隊伍前,爲首八個人,各個都是白袍白馬,個個都是英俊瀟灑卻油頭粉面的青年才俊。樑慶之心想,這幾位不用自報家門了,一定就是那“八雄”了,想到這他放下包裹和大刀伸手施禮說:“我樑慶之何德何能,勞煩八雄親自來迎接呢?”
八人當中爲首一個人長着一張長臉,二目如電,他躍馬而出對樑慶之說:“你小子有點眼力啊,居然認得我們八雄兄弟,我們是這劉家堡的八大金剛,無敵的八大金剛。你小子算是來着了。我聽大和民族的朋友說,你是明朝大將,居然無恥的追殺一隊大和商人,真是不嫌羞臊。不過你有點太能撒野了吧?知道這劉家堡是什麼地方嗎?”
說完他一揮手,那幾百人順勢將樑慶之圍在了當中。
這人說話的語氣十分傲慢,態度十分惡劣,可是樑慶之卻並未介意,“劉家堡的英名在下早有耳聞,不過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知道就好,不過你既然已經過了那麼多關,我們這你也不能白來啊!”
八雄中一個油頭粉面的青年小生上前如是說。
樑慶之聽他這麼講,心中暗想,看起來自己要動刀了。
果不其然,那個油頭粉面的青年用帶着娘娘腔的嗓音,聲嘶力竭的一聲大吼,喚起了整隊人馬對樑慶之的攻擊。
樑慶之挺大刀準備迎戰,哪知道,這幾隊人馬從四面八方靠近他以後迅速甩出了幾張大網,他的大刀儘管鋒利無比,但是面對這樣鋪天蓋地的幾張大網,卻無能爲力。
幾經掙扎,他不動了,因爲對方的二十多個弓箭手在一丈開外已經上好了箭,拉開了弓弦。
樑慶之鬆開了大刀,他心裡很清楚,只要自己過分的掙扎,萬一這八個娘娘腔隨便有誰開口,自己就要面臨亂箭穿身了。
他被五花大綁,擡回了城中。整個隊伍穿街過巷,路邊的村民也沒有誰對這個新抓來的人有什麼好奇,只是他們見到八雄的時候,都激動不已,簡直就要哭出來的感覺。樑慶之觀察村民們,心中感覺他們的衣着和外面別無二致,只是從他們茫然的眼神中能夠看出他們的內心是同樣的茫然。
樑慶之被這隊人馬押送到了八雄的府邸,這是個很大的宅院,和尋常的官府衙門別無二致。他被解了繩索,軟禁在了一座三間房的屋子裡。
他不明白這些人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可是他知道自己要想輕易脫身是非常不容易的,因爲這間房的窗子都被釘死了,而且門外戒備森嚴。他心想,既然這羣人軟禁自己,那他們必定不會輕易對自己怎麼樣,也許既來之則安之纔是他現在的首選。
等到了晚上的飯時,這府裡的漂亮丫鬟又端來了三菜一湯,兩碗飯,一隻烤雞,一壺酒。樑慶之想問她什麼,可是丫鬟掉頭就走,然後他的這間房的房門便又被鎖上了。樑慶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飽餐了一頓。
晚上掌燈時分,八雄到了,他們進了樑慶之的房間,有僕人搬來八張梨木椅子,被個人在客座位置坐好,樑慶之一言不發的看着他們,等待他們先開口。
但是,樑慶之這次見到他們,他們的態度明顯緩和了許多,還上了好茶。爲首的長臉率先說話,依次介紹這八個人:“我叫劉順,這是我的幾個兄弟:劉利、劉發、劉財、劉平、劉安、劉福、劉壽。我們是這劉家堡的八雄。在這裡,我們給樑英雄道歉了。”然後,幾個人一起躬身施禮。
樑慶之感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們這樣的禮讓一定事有蹊蹺。再怎麼說如果能和長白山莊合作也是功德無量的一件事。想到這,他決定給幾個人一個臺階下,便對八雄說說:“不打不相識,咱們見面就是緣分。”然後躬身還禮。
八雄落座,樑慶之說:“八雄英名遠播果然各個英氣非凡。”話雖如此,樑慶之心想,你們這這八個人,不是英氣,而是陰氣。
爲首的劉順說:“樑將軍,你能闖過我長白山莊的前五關,足見你的武功超羣,膽識過人,但是如果你想通過相同的方式闖過我們這一關,幾乎是不可能的。我這裡的兵力佈防,不會比你們在遼東的任何一個郡縣弱。我們是長白山莊的重鎮,可以說我們一旦有善事,長白山莊便危險了。”
娘娘腔劉平甩着蘭花指說說:“那是啊,我們這裡有長白山莊七成的兵力,我們說一不二。”
樑慶之點點頭說:“我能看得出來,你們這劉家堡非同凡響的實力。不過你們爲何會受制於長白山莊呢?”
劉順說:“還能因爲什麼?我們的劉娘娘可是長白山莊二莊主的乾妹妹啊!”
一身紫衣打扮的劉利說:“那當然啦!”
劉順接着說:“哎,可惜了,最近來了一幫倭寇,我自從見到他們第一眼就討厭他們。煩死人了。”
劉平站起身說:“哎呦呦,那幾個人那叫個討人厭啊!你瞧瞧他們,甩出幾個臭錢,顯得自己很有錢是不是,大爺們不稀罕!”
樑慶之說:“他們又想拿金錢賄賂你們?”
劉順搖搖頭,面色凝重起來,“他們掏錢了倒是不錯,可是他們……”
劉順欲言又止,劉平接着說說:“美男計,哎呦呦,那那幾個也配叫美男嗎?跟咱幾個能比嗎?”
樑慶之聽着劉平聲情並茂的描述和他的蘭花指,腹中泛起一陣陣噁心。但是,他基本上聽明白這幾個人的意思了。
劉順見劉平說話這麼直,便一跺腳說:“也罷,樑將軍,我和你明說了吧,他們這些倭寇送給我們劉娘娘幾個男寵,甚是吸引女人。這些男寵深得劉娘娘的歡喜,這倒是無所謂的事情。但是內應來報,這些倭寇正在策劃掌握兵權,那樣一來,我們兄弟豈不是要遭殃了?”
樑慶之微微一笑說:“你們不想失去兵權,對不對?”
劉順說:“實不相瞞,我們掌管着這城中半數兵馬的權利,而且是我們幫派最精銳的兵馬。我們本打算時機成熟,懇請朝廷招安我們,但是如今看來,他們掌控了兵馬第一步就會除掉我們,緊接着就會指揮這支兵馬作爲開路先鋒出長白山,兵鋒直指瀋陽。而劉娘娘聽信這幾個倭寇的蠱惑,哎!我們的內應已經沒有消息了,估計她是凶多吉少了。”
“你們的什麼劉娘娘,就是那個……”樑慶之問道。
“催命老太婆嘛,哎呦,這老太太真難伺候啊!”劉平說道。樑慶之心中暗道,你們幾個油頭粉面,巧嘴滑舌的,就不難伺候嗎?
劉順見樑慶之面無表情,便湊上前去,伸手從袖中取出了虎符,放在樑慶之面前說:“劉家堡三千兵馬的虎符就在這裡,樑將軍請相信我們兄弟幾個,我們報效朝廷之心,天地可鑑。”然後,他又從懷中掏出了一摞銀票,這是明朝通用的銀票,劉順說:“這是我們劉家堡挖人蔘,賣獸皮和你們明朝互市換來的八萬兩銀票,是我們劉家堡二十年的全部積累,我現在可以給你。現在,我把劉家堡的兵權和財權都交給將軍您了,您應該相信我們招安的誠意了吧?”
他說完,其他七個人也紛紛點頭表示贊同。劉順帶頭跪倒,七個人跟着離開椅子,紛紛向樑慶之跪拜。樑慶之心中暗想,這八個人,雖然整日用油頭粉面和甜言蜜語,曲意逢迎那劉老太婆,但是他們畢竟身在矮檐下。如今浪子回頭準備歸順朝廷,而且滿懷誠意,確實應該給他們一個機會了。
“八位壯士,你們都是忠義之士,快快請起,快快請起。”說完,樑慶之帶着激動、喜悅的心情一一扶起了八個激情豪邁的壯士。
幾個人重新坐好,劉順說:“樑將軍,我們歸順朝廷之心矢志不渝。但是,我們還是有所畏懼的,催命老太婆劉老太太的冰山雪réndà軍,不是一支普通的軍隊。其實,說來慚愧,我們也不知道這支隊伍到底都是什麼人。當初野人女真部落千餘精銳攻擊我們劉家堡,冰山雪人夜襲野人女真,結果,野人女真無一生還。我們去檢查戰場的時候,看到的是那些女真人都被同一種奇怪的武器殺死,可是根本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武器。”
樑慶之說:“這就是其可怕的地方,是嗎?”
八個人異口同聲的承認,樑慶之心想這關於冰山雪人的傳說和那個獵人說的沒什麼不同,看來這冰山雪人的傳說是真的了。但是,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劉順說:“劉老太太對我們歸順朝廷的態度一直舉棋不定,如今之計我們應該先除掉倭寇。”
樑慶之說:“言之有理。”
劉平說:“倭寇們就住在城中館驛裡,那裡有重兵把守,我們不如今夜奇襲,一網打盡,然後倒逼劉老太太歸順朝廷,這樣,大事成也!”
幾個人一直讚許此計甚妙。
可是劉平卻一直搖頭,“我看還是去不了啊,我們的兵力雖說有優勢,但是守備館驛的三大高手,鬼頭刀王犇、玉面達摩杜壆、長槍周怒和他們的親兵的實力可不是我們這些人能對付的了的。”
劉順嘆了一口氣說:“樑將軍,實不相瞞,這三人各個有萬夫不當之勇,加上手下百人的刀槍隊組成的長槍短刀陣一直實力不凡。我們怕是勝算不大。”
樑慶之說:“樑某從山腳下打到這裡,一路連過五關,對於幾個舞槍弄幫的人,又何足懼哉?既然幾位好漢一心歸順朝廷,那我樑某打頭陣義不容辭。”然後他便站起身。
劉平也跟着站起身說:“來人,請上樑將軍的寶刀。”
跟着,幾個家丁擡着大刀進了屋。樑慶之單手抓起,向地上一磕說:“擇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便是除暴安良,誅殺倭寇,還人間太平的好時機,弟兄們咱們這就出發如何?”
劉順說:“我的二百精銳親兵聽從樑將軍調遣。”說罷,吩咐家丁集結人手,到門外整頓。
樑慶之大踏步走出房間,劉順跟着走出來,恰巧一個家丁正好在小心翼翼的搬東西,這人身材中等,一張圓臉,二目炯炯有神。劉順把他叫過來對他說說:“張二虎啊,你是土生土長的劉家堡人。在我家做工十年了,對我們劉家堡的地形早就非常熟悉了,一直以來我視你爲心腹。現在給你個立功的機會,你給樑將軍帶路,直奔長青館驛,擒拿倭寇,不得有誤!”
張二虎愣頭愣腦的應了一聲,便貓着腰,低着頭往外走。
劉順說:“樑將軍,你先走,我們點齊大隊人馬隨後就到。”
樑慶之應允一聲,感慨萬千他心中暗想,這八個人曾是劉老太太的男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崇和榮耀,但是他們畢竟是有自尊的人,強烈的自尊讓他們在獲得榮華富貴以後開始追求更多的東西。可是現實和追求之間是他們無法迴避的憂愁悲憤和苦惱。
……
人生八苦之憂悲惱,算是最現實的苦了。憂傷悲痛苦惱人皆有之,八雄之憂愁悲傷煩惱莫過於他們對劉老太太的卑躬屈膝和他們個人的前途未卜。追求人生夢想的方式有很多種,出賣身體與靈魂的方式經常令人不齒,但是不可否認,這樣的方式是最直接接近別人的方式,在大多數情況下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唐朝武則天的男寵張易之和張昌宗,能夠平步青雲便是這種方式的典型代表。
但是,樹倒猢猻散,或者大樹底下的小樹難以成長,這也都是不爭的事實。以出賣的方式依附於別人帶來的煩惱,豈非是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