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容寂作爲名列世界五百強企業的中國大能集團的掌門人,部省級幹部,其實是相當年輕的。

他今年才四十歲,從清華大學畢業後便進入國企,能夠披荊斬棘,從一個普通的技術員一步步走到今天,既是因爲他的才能卓著,也是因爲他的持身嚴謹。據說他的對手曾屢次明查暗訪,又安排人向上面舉報,或者寫匿名信,企圖藉助國家機器的力量找出他的破綻,從而扳倒他,可是,查來查去,人們卻發現這個人在四十年的人生中簡直清白得可怕,幾乎沒有一絲人性的弱點。

解意一邊吃着牛排,一邊看着對面坐着的人。

這個人從來不會大聲喧譁,唯恐別人不知他的份量。他從不向外界表白,除了上新聞報道外,更不會在媒體亮相。可是,這樣一個普通人根本不熟悉的人才真正稱得上叱吒風雲。

大能集團旗下的分公司遍佈全世界,擁有的資產超過千億,只怕容寂動一動口,就會在某些領域引起震盪,甚至直接或者間接地影響到整個國民經濟。只不過,越是這樣,這個人就越是謹慎,輕易是不會開口的。

譬如現在,容寂難得抽個空出來,約解意吃飯,卻並沒有去那些豪華的場所吃燕鮑翅,而是來了這個白領階層喜歡光顧的西餐吧,各自點了一份牛排,再配了份生菜沙拉。

他們慢慢地吃着,有琴師穿着長裙在不遠處談鋼琴,曲目都是些耳熟能詳的通俗歌曲,卻仍然渲染出了那種現在流行的小資情調。

他們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慢慢用着餐,輕聲談笑着。

大能集團近年來也嘗試着進入了房地產行業,但目前只是副業,規模不大。不過,只要是他們在海南開發的項目,裝修工程一定全部籤給解意,這對當年初創公司的他是相當大的。因此,他對容寂始終充滿感激和敬佩。

自三年前兩家公司開始合作,直到今天,容寂一共只約他吃過十七次飯,每次都與公事無關。這次也一樣,他們有關第二期工程的合同已經簽了,況且容寂本來也不管這一塊。這家房地產公司不過是大能集團旗下的二級分公司,與解意籤合同的當然是這家公司的總經理,表面上容寂是根本不過問的,只在每個月底看一看各個分公司報來的工作總結和項目進展情況彙報。

容寂約解意吃飯,彷彿只是爲了聽他說話,而內容卻並不重要。

解意第一次出來時心裡是比較忐忑的,時刻準備着他會提出什麼非分的要求來。可容寂溫潤如水,讓他沒有絲毫壓力,相處起來很輕鬆。從此以後,他便對容寂的邀請從不拒絕,而且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用費腦筋去措辭。

容寂看了一眼對面的人握着刀叉的手,那雙手修長,優美,看不到凸顯出來的骨節,白皙的肌膚下能隱隱看到淡青色的血管,爲這雙手更添活力。

他微笑着說“你這手一看就是藝術家的手,很有靈氣,非常漂亮。其實,你應該繼續畫畫的。做裝修這一行,太浪費你的才華了。”

解意放下刀叉,拿起旁邊的清水喝了一口,笑道“畫畫什麼時候都可以,不過先得把養老金掙好。藝術有時候是很貧窮的,像梵高,到死才賣出去一張畫,一生窮困潦倒,十分不堪。我的人生計劃是現在努力賺錢,不求過很奢華的生活,只希望能保證我一生衣食無憂,然後在三十歲時退休,專心畫自己想畫的東西。”

“哦,這樣也很好。”容寂點頭,笑得很愉快。“三十歲退休?還有三年吧?”

“對,還有三年。”解意點頭。“那時候,我弟弟也畢業了,我的擔子會輕很多。”

容寂聽解意講過他的弟弟解思,那個男孩正在美國耶魯大學讀書,學習法律,還有兩年就畢業了。

他笑着點頭“是啊,從耶魯出來的都是精英,以後就算不是自立門戶,也可以進大公司,年薪肯定高得很。那就再不用你操心了。”

意很開心。

“要在短短的三年時間掙夠足以保障一生的錢,你會很辛苦的。”容寂沉穩地微笑,低下頭切着牛排,輕描淡寫地說。“小意,我聽說你在投標歡樂大廈,需要我幫什麼忙嗎?”

解意微微一怔。這是容寂第一次提起與他的事業有關的話題,而且表示可以幫忙。他有些不解,但肯定不會拒絕。

“容哥,如果你能幫忙,當然是很好的事。可是,這次我雖然入圍了最後的終評,在四家公司裡卻最具劣勢。說實話,我已經準備放棄了。”解意誠懇地說。“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要林思東做出讓步,給這個人情,必然要付出若干代價,我不希望你爲了我做太多。容哥,如果你給我的恩義太重,我會承擔不起,無以爲報。”

容寂將嘴裡嚼着的牛排嚥下,享受地眯了下眼睛,這才輕鬆地笑道“助人爲快樂之本,我幫你,只是因爲自己想幫,並且爲此而快樂,並不是爲了索取回報。你也不要太在意,我幫你其實也是舉手之勞。我們下面的一個項目公司在天津的海邊有一千畝地,準備做濱海度假區,結果卻搞得一塌糊塗,集團財務部進行了評估,認爲照這樣下去,即使完成了開發,最後也賺不到錢。因此,我要他們連公司帶項目一起出讓,不要再搞下去了。有不少企業聞風而至,歡樂集團便是其中之一。他們想買下這塊地,做休閒地產。反正都是賣,我又不會少收一分錢,選擇實力強勁的歡樂集團作爲買家也是合理的,對吧?”

“哦,原來是這樣。”解意釋然了,卻還是認真地說。“不過,雖說如此,我還是覺得這個人情太重,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容哥,這件事對你來說也許只是一句話,可對我來說卻是天大的恩惠。我……卻之不恭,卻受之有愧。”

“你啊,一向灑脫得很,這時候又拘泥起來。”容寂略帶寵溺地說。“早知道我就不告訴你了,約林思東喝個茶,什麼都解決了。我只是覺得應該尊重你,事先跟你說一聲,可沒想讓你這麼爲難。”

解意輕輕嘆了口氣“我有時候也是個古老的人。父母從小便諄諄教誨,受人滴水之恩,必得涌泉相報。”

容寂看了他一會兒,笑着點頭“也好,那一會兒陪我去個地方。”

解意立刻點頭“好。”

容寂招來服務員,買了單,然後與解意一起出去。他開車在前面帶路,解意在後面跟着,卻是直奔離開城區起碼有十多公里的海邊。

這裡沒有經過任何開發,保持着原始狀態。

容寂將車停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下車走向一旁的沙灘。解意將車停在他的車後,也跟了過來。

今夜繁星滿天,隱隱約約地照着平坦的沙灘。海水平靜地涌上來,退下去,發出悠長的嘩嘩聲。

容寂擡頭看着夜空,輕聲說“在城市裡是再也看不到這樣的星星了。”

“是啊。”解意慨嘆。“不過,城市裡的人大部分都不會再擡頭尋找星星了。”

“你說得對。”容寂的聲音有些低沉。

解意陪着他站在那裡,看着遠處的一點燈火緩緩移動。那顯然是一艘船正在海面上航行。

沉默了好一會兒,容寂忽然輕聲說“小意,你肯定不相信,我到今天居然從來沒和人跳過舞。以前年輕的時候,第一次參加外事活動,領導請了老師來,教過我們跳舞,以防萬一。可是,直到今天,我也沒跟人跳過。”

解意略一沉吟,轉身走回去,打開自己的車門,找出一張D放上,然後把聲音調大。

舒緩的輕音樂飄了出來,飛蕩在海風中。

解意走到容寂面前,笑着說“我可不會標準交誼舞。”

容寂愉快地笑了,慢慢地伸出雙手,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摟住他的腰。他的手很穩定,姿態從容,帶着解意在沙灘上緩緩地跳起來。

舞步很簡單,容寂沒有跳花式。兩人就這麼平靜相擁,在悠揚的音樂裡輕舞漫步。

音樂一曲一曲地響起,他們一直沒有停,直到月明星稀,直到海上的燈火全部熄滅,直到浪漸大,風漸急。

容寂終於停下,放開了擁在臂彎中,握在手中的人。

這是第一次,他們如此接近。

解意不疑有他,站在那裡愉快地笑着。

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沒想到一向嚴謹沉穩的容寂會做出來。

“今天我很快樂,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容寂微笑。“你看,你已經報答我了。”

解意心裡一暖,平時伶牙俐齒的人竟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纔好。過了好半晌,他才誠懇地說“容哥,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