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怒:“江巍是已經走了,可其他人呢?盯着這丫頭的眼睛,可不僅僅是江巍那頭蠢驢一雙!光走了他一個有什麼用?”
“其他的眼睛,又不是和江巍一條心,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謝玉桐滿是不在乎的說道。
豆大的雨點,頗有節奏的拍打在廊檐的瓦片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兩個人的爭執聲,很快就被淹沒在這場洶涌的大雨之中。
老大夫還要在說什麼,擡頭看見姜安寧,忽地就閉了嘴。
“師父,你們怎麼這麼晚了,還站在這裡?”
對稱呼人爲“師父”這件事兒,姜安寧還是有些彆扭的,叫的十分不順口。
“沒什麼。”
“賞雨。”
老大夫跟謝玉桐的聲音一前一後的響起。
謝玉桐偏過頭,看了老大夫一眼。
老大夫氣悶,冷哼着扭頭走了。
“大夫這是怎麼了?”
!
許是剛睡醒的緣故,姜安寧的聲音裡,帶着些許軟糯的天真。
“他閒得慌,給你燉藥膳去了。”
還沒有走遠的老大夫,險些氣得一頭扎進屋裡頭,淹死自己算了。
他恨恨地一咬牙,一跺腳,重重地踏着雨水走了。
姜安寧覺得,老大夫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是閒得慌。
倒像是……氣得慌,很是惱怒的樣子。
謝玉桐看了眼提着裙子,要走過來的姜安寧,臉色微沉:“站那。”
姜安寧不明所以的停下腳步,眨巴着眼睛,很是不解的看着人。
“雨水裡頭帶着寒氣,穿的那麼單薄,往外面跑什麼?回頭着了涼,又要難受。”
謝玉桐大步的走過去,直接二話不說的一把將姜安寧打橫抱了起來。
姜安寧驚“誒?”了聲,滿是驚慌的看着毫無預兆將她抱起來,沿着廊檐往旁邊屋子走的女子。
“師父?”
謝玉桐皺了皺眉,似乎不是很喜歡師父這個稱呼。
她板着臉道:“稱我老師。”
姜安寧不明所以,但還是乖巧的順着人的意思,喊了人:“老師。”
謝玉桐這才稍覺滿意的“嗯”了一聲。
她將人放在臨窗大炕上:“往後你就住在這間屋子,既方便你照顧你的宋姐姐,也方便你在這邊好好的養身體。”
“養,養身體?”
姜安寧更加茫然,她覺得她現在的身體好的很,尤其是經過彈幕打賞的加持以後,更加的康健,哪裡需要養了。
“不然呢?你不會覺得你的身體,比隔壁屋子裡躺着的那位繡坊老闆,要好上多少吧?”
謝玉桐冷眉冷眼的看着人:“氣血虧空的簡直像是個篩子一樣,還敢冒冒失失的往雨裡頭跑,回頭沾染了寒氣,可要有你難受!”
姜安寧無所謂的咕噥了句:要寒氣入體,也早就入了。不說前世,便是今生……不,重生前的那些日子裡,她都不知道在雨中過夜多少次了。
“小聲嘀咕什麼呢?”謝玉桐皺眉看了過去。
姜安寧趕忙正色道:“沒說什麼!就是覺得,您說的有道理,我都聽您的,老師。”
她完全一副乖巧好學生的模樣,倒是讓謝玉桐有些板不起來臉了。
“想要習武,沒有一個好身體,是不可能的。”
謝玉桐不假辭色道:“尤其是你這種,筋骨已經長成,沒多少可塑性的大小孩兒。”
姜安寧愣了一下。
“老師,我已經不是小孩兒了。”
她小小聲的咕噥了一句:“我都已經及笄了。”
謝玉桐瞪她一眼:“在我這兒,你就還是孩子。”
姜安寧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她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這麼感覺了,被當成孩子的感覺。
上輩子的這時候,她已經嫁人了,梳起了婦人頭,成了世俗認可的大人。
再久遠一些,爹孃剛剛故去的時候,她雖然還是個孩子,但已經沒有人在乎她是不是個小孩兒,只盼望着能夠從她身上刮下一層血肉來,瓜分她爹孃遺留下來的財產。
謝玉桐看她不說話,一時間也有些啞了聲音。
她這輩子,無兒無女的,沒體會過養孩子是什麼滋味兒。
更不要說,是這樣嬌滴滴的小閨女了。
師徒二人相顧無言,氣氛倒是逐漸有些尷尬起來。
姜安寧輕咳了聲:“老師,宋姐姐那邊怕是還離不得人,要不我還是去照顧照顧她。”
“照顧什麼?你自己都還是個病人呢,且先照顧照顧你自己吧!”
謝玉桐一聽她要開溜,當即就板起了臉。
姜安寧只好小兔子乖乖似的,又重新坐回了炕上。
“那個繡坊老闆那裡,我自會安排人去照顧,你連醫術醫理都不懂一點兒,就算去照顧了,又能照顧出什麼花兒來?還不如交給懂醫的人來做。”
謝玉桐語重心長道:“已經過去這麼多天了,她還是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反而是脈象,越來越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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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看來,只怕是一時半會兒的,很難會醒過來了。”
“如今她最需要的,已經不是你那些乾巴巴的,根本無法喚醒病人求生慾望的絮叨話,而是專業的、能夠照顧她飲食起居,並且輔助防止她生褥瘡、四肢麻木萎縮,以後就算是還有機會醒過來,也必然要癱瘓在牀上的醫女來照顧。”
謝玉桐很是仔細的跟人分析了一通利弊,以及姜安寧放手把照顧宋堯這件事兒,交給醫女的重要性。
姜安寧仔細的想了想,覺得遵從醫囑準沒有錯。
“我都聽老師的。”她很乖巧的應了一聲。
謝玉桐白了她一眼。
總覺得這丫頭,很有陽奉陰違她的嫌疑。
“你最好是真的乖乖聽話!”
謝玉桐沒什麼帶徒弟的經驗,老大夫幾乎是被她放養着長大的,所以跟姜安寧相處起來時,也難免會多了幾分尷尬。
好在是沒多會兒,被指使去燉藥膳的老大夫回來了。
“趕緊,趁熱喝。”
他沒什麼好氣兒的,將藥膳重重地擱在了姜安寧的跟前。
姜安寧聞着味道十分古怪的藥膳,實在有些控制不住的皺起了眉頭。 要不是燉藥膳的人還在跟前,她都已經想要捏緊鼻子了。
“這是什麼呀?”味道也太難聞了吧。
老大夫冷哼:“對你好的東西,吃就是了。”
姜安寧滿臉抗拒:“我真的要吃這種東西嗎?黃連應該是敗火的吧?苦蔘也是清熱敗火的吧?”
她抗拒的往後滑出去一截身子,鼓足了勇氣:“我覺得我沒有這麼大的火可以敗,不吃。”
謝玉桐回頭看過來,姜安寧有種本能的小心,生怕人逼着她硬把這些喝下去。
“你認識藥材?”
謝玉桐有些驚奇的看了人一眼。
姜安寧老老實實的搖頭:“不認識。”
老大夫緊張的腚溝子都夾緊了,聞言這才稍稍地鬆了下來。
“但這兩種東西,我經常喝……”姜安寧下意識的說出口,忽又意識到不對,慌忙的閉上了嘴。
被張氏經常灌苦藥湯子,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她也不知道,趙家的那些人是不是故意的,經常在給她的湯藥裡,加上多幾倍的黃連。
有時候則是給她灌苦蔘湯子,說是大補。
可這到底是前世的事情了,現在說出來,只會徒惹人懷疑,萬一有人將她當成是什麼妖怪邪物,豈不是要放火燒死她?
妖邪就是妖邪,那些人才不會管你是好妖邪壞妖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凡是異於常人之物,統統都要被趕盡殺絕……
他們不能容忍異端,更自有一套之乎者也。
姜安寧有時候忍不住會去想,她去繡那副百鬼奇行圖,究竟是因爲她見宋姐姐喜歡一時間心血來潮,還是恰好的碰見了這樣顏色詭異的繡線突發奇想,又或者是……自打重生以來,她的內心就始終惶惶不安。
如今的一切,似乎看似都在朝着好的走向滾動向前。
可她真的解脫了嗎?
那些既定的命運,真的會因爲她殺了趙家人,與對方切割掉羣友關係糾纏,就徹底扭轉了嗎?
藏在趙家之後的,會不會還有其他的黑手?
沒有了趙家,又會不會有其他的錢家、孫家、李家?
她不敢想……
也許什麼都想不明白纔是最好的吧。
謝玉桐感覺到了這小姑娘身上的不安與惶惶。
她微皺了下眉,沒有去追問,是什麼人給她喝的這些苦藥湯子。
直接告訴她,就算是現在問了,得到的答案也只不過是小姑娘隨口胡謅來敷衍她的,不可盡信。
謝玉桐心裡頭多了一股邪火。
小姑娘這樣子,肯定是在哪裡受到什麼欺負了。
她不能問,卻忍不住不發火。
不能對着小姑娘發火,這股邪火,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端來藥膳的老大夫身上:“我讓你去做一些補血氣的用膳,你做的都是些什麼?誰家黃連是用來補氣血的?”
她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這老登西憋着什麼壞,想要捉弄小姑娘,只是沒想到會被小姑娘給識破了。
老大夫頓時老臉一紅。
他也沒想到自己的這點小心思會這麼快就被抓包。
此時頂着謝玉桐的怒火,除了站直聽訓,半點兒解釋的話都不敢說。
在謝玉桐的氣頭上,解釋就是狡辯,縱使有千萬種正當理由,也統統會被打成是頂嘴、不服管教,是狡辯,不知錯,不知悔改,怎麼都是罪加一等的錯處。
老大夫早就對這些小心思,拿捏的明明白白。
何況這事兒真要說起來,確實也是他的不對。
自己做錯在先,他更不敢出聲狡辯了。
索性低頭站在一旁裝死。
沒想到,從前用來平息謝玉桐怒火的裝死技巧,今天竟然失靈了。
“我問你話呢!啞巴了!不知道吭個聲嗎?”
謝玉桐直接拿起旁邊妝奩裡的匕首來,丟到老大夫的身上:“舌頭不想用,乾脆就別要了,割了吧!”
老大夫冷不丁被匕首砸中,嚇得渾身一激靈。
他這會兒才意識到,謝玉桐恐怕不僅僅是生氣,他動了小心思,想要戲弄姜安寧。
更是在生氣他之前的多嘴。
可他明明就沒有說錯!
江巍那頭蠢驢是走了,可其他人呢?
那麼多雙眼睛,光走了最蠢的一雙眼睛有什麼用!
老大夫氣不過,脫口就把話說了出來:“難道我說錯了嗎?”
謝玉桐怒甩了他一巴掌。
老大夫更加不服氣。
他就是覺得,謝玉桐心軟收下姜安寧是在自找麻煩。
就算姜安寧是靜婉姐的女兒……
那他也還是覺得不服氣。
他就那樣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很是倔強的樣子,像個年輕不馴小子。
姜安寧有些被這陣仗給嚇到了。
前世被趙家人家暴的陰影,再一次席捲而來。
她顫着聲音喊了聲:“老師……”
姜安寧的目光忽地茫然片刻,意識似乎有些恍惚起來,有些看不清的眼前的場景。
明明她清楚的知曉,眼前站着的人是老師與大夫師兄,可她就是……頭好痛,感覺又回到了趙家,忍受着趙家人的毆打。
沒有重生,沒有重新來過,將趙家人一個個送到地獄去的機會,她就還是那隻困在牢籠中的鳥雀,沒有翅膀、沒有羽毛,更沒有利爪,她逃不脫,根本逃不脫!
姜安寧感覺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抓住了,並且在一點點的收緊,痛得她不得不張大了嘴巴想要呼吸,可是她喘息不出來,整個人像是被凍結在了冰裡,想用力,也用不出來力氣。
頭好疼。
姜安寧只覺得耳邊忽然驚聲迭起,接着便人事不知了。
“安寧丫頭!”
“安寧丫頭?”
姜安寧的突然暈厥,驚嚇住了老大夫。
娘咧,這小丫頭要是在這時候什麼事兒,他還不得吊起來活活打到只剩一口氣,再丟下蛇窟裡頭去喂蛇?
他更是後悔,不該捉弄人的。
想想自己都一把年紀的人了,竟然還跟個小丫頭較真置氣,也是太不應該。
謝玉桐也是有些嚇住了。
可她到底經得住事兒,將暈過去的姜安寧接住後,平放在了牀上。
不知爲何暈厥過去的小姑娘,此時脣臉泛白,渾身發顫,似乎是在用力呼喊着什麼,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等老大夫收回爲人把脈的手,謝玉桐忙問:“如何了?”
聲音裡是前所未有的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