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終究是假的,說的再怎麼天花亂墜,也改變不了那什麼蓮娘子,是冒牌貨的事實。”
姜安寧:“用不着咱們去揭穿,時間自會讓撒了謊、造了假的人遭到反噬,咱們到時候,只需要隔岸觀火就是了。”
“可一旦另一位繡娘已經亡故之事,被有心之人傳了出去……”
姜安寧聲音微頓,壓低了聲音:“你我或許不忌諱這樣的事情,貴人或許也不忌諱這樣的事情。”
她看着宋堯:“可想要生事的人?”
“難保他們不會‘忌諱’這樣的事情,並以此來扯虎皮,大做文章。”
“屆時三人成虎,便是貴人想要不忌諱,只怕也得聽從民心民意,對此生出忌諱來了。”
宋堯聞聽此言,心生餘悸。
“那咱們豈不是……”要時時刻刻被人捏着把柄了?
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姜安寧叮囑她,莫要說與今日之外的第三人知曉。
如此,只要她不說…便除了姜安寧以外,無人能夠以此方法拿捏她了。
可……
宋堯不免將目光放到姜安寧的臉上。
如此目光純粹,笑容恬靜的女子,會否表裡不一,是個心思深沉之人?
提點她小心提防被人算計的同時,是否也有心點撥她……如今二人實屬一條船上的螞蚱,你不仁,我自有法子不易!
宋堯不確定了。
她瞧着姜安寧實在單純乾淨,可她的話,又難免讓她多想多思。
“宋姐姐怎麼一直看着我?”
姜安寧揚脣笑了笑:“可是我哪裡說的不對?”
“沒有。”
宋堯莫名心慌了一瞬,明明眼前之人,仍舊還是先前那般乾淨純粹的天真姑娘,卻不知爲何,叫她生出一股子,不敢直視之感來。
“你說的很對,此事的確不得不多加提防,以免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屆時咱們倒是坦坦蕩蕩,那起子陰暗小人生卻不安分的生出事端來,只怕是要得不償失的。”
宋堯笑容略顯得有些勉強:“你放心,此事我定然會三緘其口,不會說與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曉。”
她握緊了人的手:“咱們姐妹二人齊心齊力,未來這朝凰繡坊的前程,我便也就不擔心了。”
“你是不知道,這些時日,我究竟有多麼的提心吊膽……”
宋堯親親熱熱的拍着人的手:“如今你來了,我倒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半點不發怵了。”
“安寧,我實在是要多謝你!”
宋堯笑容裡倒是還有幾分真心誠意:“今晚便讓我做東,咱們到東來順吃鍋子去!”
“宋姐姐不怪我此前隱瞞已是大恩大德,我哪裡好再蹭吃蹭喝姐姐的?”
姜安寧笑笑:“還是我來請姐姐吧。”
宋堯‘誒’了一聲,佯裝嗔怒道:“你既然喊我一聲姐姐,那就沒有要妹妹出錢請客的道理!”
“就這樣說定了!”
她不由分說的霸道起來,起身拉着人,往後院走去:“你且等等,我換身衣裳,去去就來!”
說着,又不免看向姜安寧:“倒是忘了問,你這是從哪來?更深露重的,瞧着也不見疲憊,衣裳倒是皺皺巴巴的,倒是出過汗,打溼後,又陰乾了。”
宋堯雖是繡活不精,對各種面料上的功夫,確實手到擒來。
她只打眼兒一瞧,就知道姜安寧身上這衣裳的皺皺巴巴是從何而來。
“你要不要也換一身?”
這樣就出門去吃飯,又是到飯館子裡頭那樣人多眼雜的地方去,指不定又要有哪個不長眼的,胡言亂語。
姜安寧倒是不介意穿着,不過,到底是人家請吃飯,穿的體面乾淨些,也是禮貌。
遂點了點頭:“好。”
她笑着解釋:“從家中來,因着實在是坐不慣馬車,走了好久的路,纔好在太陽落山前,趕到了城門口。”
“倒沒想到,被個過路乞討的叫花子給攔住了去路……”
宋堯驚的‘啊?’了一聲,連忙近前來,上上下下的將人給仔細檢查了一遍。
“那你沒事兒吧?驚着了沒?城門口都沒個人幫忙攔一攔嗎?”她有些怨怪。
姜安寧搖了搖頭:“姐姐且安心,我沒什麼事兒。不過是個苦命人,過來討口飯吃,想來,也是遇見了什麼難處,不得已而爲之。”
她輕描淡寫幾句:“我將人帶去城中客棧安頓後,心裡頭掛念着之前應了安夫人的活計,便直接來了姐姐你這裡,倒是沒想到……”
獅子大開口的要人付了一千二百兩銀子的定錢,還是沒能阻止得了毀約。
姜安寧心裡不由得咋舌:這安夫人究竟得是多有錢?竟然連一千二百兩都能不在意。
那蓮娘子,又到底是有何本事,竟然能誆得安夫人捨得如此下本錢。
“安夫人這活計,倒也不見得就是完全爭取不到了。”
宋堯有了姜安寧給喂下的定心丸,這會兒倒是沒先前那般焦躁了。
“怎麼說?”
姜安寧眨了眨眼,很是不解。
先前瞧着宋堯那副天塌了似的模樣,可半點沒看出來,人心底是還藏了挽救之法的。
“你可還記得,先前跟安夫人定下賭約之事兒?”
姜安寧點點頭:“自然是記得的。”
“這事兒,倒是不知道如何被盛越聞給知曉了。”
宋堯捂着嘴笑了起來:“我聽說,他一心想拔個尖兒,原本安夫人是很猶豫的,經他不停地勸說,又承諾願意承擔五成經費,作爲本次繡藝奪冠的彩頭,這才哄得安夫人半推半就的,將這事兒應了下來。”
“我冷眼兒瞧着,安夫人對此次擂臺之事兒,並不十分熱絡,大事小情的,基本都由盛越聞出面張羅的。”
姜安寧眨巴眨巴眼睛:“那他豈非是自掘墳墓?”
一個冒牌貨,怎麼敢如此高調的?
莫非真有兩把刷子?
她一時倒是有些不夠確定了。
“我覺得也是。”
宋堯哼了哼聲:“你是沒見,他今日上門給我送請柬時,樣子有多趾高氣昂的,渾像是他們已經贏了頭名似的。”
“難道宋姐姐此前,不是也覺得,他們一定能贏?”
姜安寧毫不留情的戳破人心事,捂着嘴偷笑。
宋堯嗔瞪了她一眼:“胡說,我纔沒有!”
只是她這口是心非的,實在沒什麼底氣。
不過是跟姜安寧目光對了對,就很快敗下陣來。
“誒呀,那、那還不是當時,我聽了他們說,什麼蓮娘子的,是有好本事的,連我咱們朝凰繡坊最值得一提的禮佛圖,都傳言成出自她手了,我信了他們的鬼話,還不能慌一慌了?”
宋堯越說着,越覺得理直氣壯。
“能慌能慌,只是宋姐姐如今,可不心慌了吧?”
姜安寧大膽的在人心口上輕拍,惹得宋堯直瞪眼睛:“你這妮子,越發刁鑽了!”
兩人無拘無束的混作一團,倒是好生鬧了一陣子。
“現如今有了你餵給我的定心丸,我可不就是不慌了?”
宋堯理了理凌亂的頭髮,整了整半敞開的衣衫:“我只是不知,盛越聞究竟是從何來的底氣,張羅這事兒。”
“要是那繡娘真沒兩把刷子,他豈非給自己挖坑?”
“怕不是到時候,還得親自動手,把土給自己埋上。”
她瞅了眼姜安寧,坦誠道:“你是不知,在你沒來之前,我都要開始懷疑,是不是盛越聞花了大價錢,將你給高價挖了過去。”
“畢竟我那糊塗矇眼拎不清親近的爹,着實給盛越聞留下了不少的錢銀。”
“聞家從前,在江安縣雖當不得首富,也抵不過安夫人的資財雄厚,卻也並不是什麼查無此人之輩,總歸前十之名,還是排得進去的。”
“要不是我死命奪了一些我孃的嫁妝回來,只怕如今也不會籍籍無名。”
“不過我也不後悔就是了。”
宋堯說的十分坦蕩,只是心裡,仍舊忍不住忐忑,偷偷瞄着姜安寧的表情,揣度着人會不會因此生氣,與她離心了。
“如果是從前,我尚落魄時,那宋姐姐便不用懷疑,我定然是誰給的錢多,便跟了誰去。”
姜安寧也沒說什麼忠心似鐵的話,直白道:“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嘛。”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何況,當初,我去了許多家繡坊,最終也只有宋姐姐你願意公公道道的給我個實在價格,將那副禮佛圖收下。”
“哪怕後來,那副禮佛圖助宋姐姐你揚名京城,換來了朝凰繡坊的榮耀。”
“我也從未想過貪功居功,畢竟,要不是宋姐姐慧眼識珠,我怕是已經餓死街頭了。”
“所以,這功勞,從始至終,都是宋姐姐你一個人的。”
“我只怕償還的還不夠多,哪裡會跑去跟你的對家一條心,做背刺之事兒?”
宋堯被說的有些不大好意思起來。
總感覺自己好像是過於齷齪了些,不如姜安寧坦蕩許多。
“你也不用這麼說……”
宋堯咳了兩聲,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咱們是互利互惠,合作共贏纔對!”
姜安寧笑着點頭,沒反駁人這話。
宋堯這才心裡舒坦不少。
“說來,也是盛越聞沒眼光。”
她毫不掩飾厭惡的嫌棄了一句:“算了算了,大好的日子,良辰美景,不提他那個晦氣玩意兒了!”
“咱們換衣裳,吃飯去!”
“我可惦記東來順的涮羊肉許久了。”
姜安寧被她說的有些饞了:“我也有些想他們家的芝麻醬了,總覺得像是比旁人家的更香一點。”
兩人歡歡喜喜的換了身衣裳,姜安寧穿的,是打那天,二人約定好入股分成之事以後,宋堯專門去裁縫鋪,加錢趕製的。
今兒晌午剛剛送來。
石榴紅的披帛,襯得人越發嬌俏,菊花紋的花蘿布料,織布時用了不同的經緯線變化,一走一動,隨着光線變化時,顏色暗紋各有不同,與浮光錦頗爲相似。
前後都繡了立體的博古花籃,袖口領口出,則是用了野趣圖做呼應。
上頭的螳螂、螽斯活靈活現。
走動時,渾像是活過來,正互相追逐捕獵似的。
宋堯還特意拿了支前不久剛打的草蟲簪子給姜安寧戴上。
“你別說,從前我就覺得你模樣俊俏,奈何粗糙,總不見你打扮自己,倒也不那麼出挑。”
“如今這麼一看,可不是貌若天仙,勝貂蟬飛燕?等下走在街上,只怕要惹得無數男女老少,爲你傾倒失神,撞牆崴腳。”
姜安寧兩輩子加在一起,也沒聽過這樣的渾話,還是誇她好看的,頓時小臉一紅:“宋姐姐又打趣我……”
宋堯捂着嘴咯咯地笑:“我說的可是實話,你這模樣,往後也不知道會便宜了哪家的混蛋小子。”
她是真心感慨。
姜安寧生的極美。
平時素面朝天時就很美,如清水芙蓉。
如今略略打扮下,便更美了。
姜安寧卻難免失神。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聽見‘嫁人’‘會便宜了哪家’之類的話了。
可她這一生,難道必須得嫁人才行嗎?
“快走了,發什麼愣呢?這會兒估摸人不多,再等等,怕是人家就要打烊了。”
宋堯輕推了人一下,姜安寧才猛地回過神來。
“哦,好!”
“你這是想什麼呢,走神兒了都。”宋堯偏頭看了人一眼。
姜安寧搖了搖頭:“沒想什麼,就是看剛剛草叢裡的蛐蛐蹦躂出了神。”
“啊?”
蛐蛐兒?草叢裡?
宋堯順着人剛剛發呆的視線忘了過去,確實種了些野花野草。
可這黑燈瞎火的,上哪看蛐蛐兒去?
便是白天,不仔細着些,只怕也看不見什麼吧?
姜安寧見人疑惑,胡亂編了個理由:“宋姐姐有所不知,我師門傳授了一門不外傳的獨家絕學,便是有助於提高眼力了,既適合繡娘做繡活時,休息放鬆眼部,緩解疲勞,也適合捕捉更細微之處的風景,輔助做繡品。”
聽着就很厲害的樣子。
宋堯信以爲真,滿臉敬畏的點了點頭。
見自己糊弄過去,姜安寧悄然鬆了一口氣。
這個時間的鬧市街上,仍舊是燈火通明的,時不時會傳來兩聲吆喝叫賣的聲音。
纔剛一走進來,兩人就被炙烤鮮羊肉、老鴨湯餛飩給勾得走不動道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