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回家的地鐵上,我一直在思考着下午的那件事。
我大部分時間想的都是樑辰。我想起了我遇見他的那個午後,去年夏天的那些“偶遇”,夏末的那場雨,以及他爲我寫的那首歌,還有他教我學游泳的事。我想到了我們在一起時所有美好的事情。我也想到了那些不怎麼美好的事,比如我們因爲“懷孕”吵架,因爲話劇吵架,因爲我的性冷淡吵架,因爲楊康吵架。最近我們總是在吵架,我甚至連讓他像以前那樣對我溫柔地微笑也做不到了。我不知道我們究竟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他曾經明明是我憧憬的一個美好夢境,我曾喜歡他的一切,可是爲什麼那些感覺最近好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呢?
我也想到楊康對我說的那些話。他說的也許並沒有錯。當我對眼前的境況感到困擾時,我總是習慣於逃避,可是有些事情並不是假裝看不見便不存在的。比如,我和樑辰關於這段關係以及未來的理解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不同的,他無法耐心地等待我去實現那些驕傲而任性的夢想,我也無法陪他早早地安定於那種平淡瑣碎的家庭生活,而這些是我躲避在那個烏托邦一般的夢境中時從來都沒有仔細考慮過的。
我又設想起今天下午的這件事可能導致的結果,比如吵架,比如冷戰,比如暫時分開一段時間。我甚至想到了最壞的可能性。想到這裡時,我心中不由的難過了起來。
我回家時已經是晚上8點了。我懊喪地推開公寓的門,樑辰果然沒有回來。我想了想,還是給他的宿舍打了電話,然他的舍友卻說他沒有回去。我又打去了他兼職的補習學校,他們也說他不在那裡。我不禁有些擔心。
就這樣心神不寧地等了三個小時之後,我終於接到了他同學打來的電話。他們說他現在正在學校綜合樓的樓頂上,他喝醉了,情緒很不穩定,讓我趕緊過去,他們怕他會做傻事。我腦中嗡的一聲,手忙腳亂地抓起手提包跑出門外。
我來到那座12層的綜合樓的樓頂時,那裡已經圍了七八個男生。他們一見我上來了,便連忙向我招手說:“你可來了,快去勸勸他。”我慌慌張張地跑過去,這才發現樑辰居然背對着我們坐在圍欄邊緣窄窄的平臺上,雙腿懸空垂在外面,身邊一堆空掉的啤酒瓶。我大腦一片空白地僵了一會兒,屏住呼吸走上前去小心地拉住了他的手。他回過頭來茫然地看着我,眼神渙散而迷離。我的心臟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刺了一下。
我和那幾個男生將他從圍欄上拉下來之後,他便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我,我也心有餘悸地蹲□去攬住了他的脖子。他於是更加用力擁抱我。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身體微微地顫抖着,我以爲是醉酒的緣故,過了一會兒我才發覺他在哭。
我手足無措地將他的腦袋攬在肩窩裡,像是安撫嬰兒一般地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他終於開始嗚咽起來,伏在我的肩頭上含混不清地說:“小曼,你是不是不愛我了?你愛上那個男人了是不是?”
“怎麼會?我愛你,我只愛你。”我六神無主地安慰他說。
“那你爲什麼要去見他?爲什麼不跟我去深圳?爲什麼討厭我碰你?”他的聲音裡滿滿的傷心和委屈,他的手指冰冷,他的眼淚流在我的頸間,直讓我徹底地慌了手腳。這一刻,他完全就像個孩子一樣。我怎麼能傷害一個孩子呢?
我緊緊地抱着他,柔聲對他說道:“我不討厭你碰我,我不會再見他了,我會跟你去深圳。”
“你不要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你。”我說。
我是在5月10日那天告訴我的友人們我要和樑辰去深圳的。那天是唐文心的生日,我們去了錢櫃,蘇珊、方路揚、陸俊、悠悠和黃燁他們都在。我和樑辰唱完那首《私奔去月球》之後,握着麥克風平靜地把那個決定告訴了他們。包廂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我們身後不合時宜地響起了《死了都要愛》的前奏。方路揚連忙起身上前關掉。
蘇珊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我爲什麼突然要走。我說也不是突然,我們已經計劃很久了。唐文心又問說你們準備什麼時候走?我說下個月吧,等樑辰的考試結束了我們就走。方路揚他們又問了幾句工作的事,我說樑辰的叔父會介紹我去新的電視臺面試。氣氛總算沒有一直消沉下去。本來成年人之間的離別就不會有太多感傷,何況是爲了前程和愛情。
三首歌之後,我起身去了洗手間,回來的時候卻發現蘇珊正站在樓梯口等我。
我走過去笑問說:“是不是有什麼離別贈言要送給我啊?”
她沒有笑,只神情嚴肅地問了句:“你真的能夠放下在這裡已經擁有的一切跟他走?”
“有什麼放不下的,我在這裡本來也沒有擁有什麼。”我自嘲地說,“畢業兩年了也沒做成一件讓父母和自己驕傲的事。或許是該換一個城市了。”
“有些事就算你換十個城市也不會改變。”
“可我覺得已經改變了。”我淡淡地笑了笑說,“自從我同意跟他去深圳之後,好像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不管是之前的分歧還是性冷淡。我再沒有跟他吵過架,我們好像一下子又回到從前了。”
“你真的覺得你們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嗎?”
我沒有回答。
她嘆了口氣說:“小曼,你如果繼續用這種向他妥協的方式忽略那些問題的話,你們之前的裂痕只會越來越深,然後總有一天會變成一道跨不過去的溝壑。”
“我會和他好好談一下的。目前跟他去深圳已經是我能夠想到的最好的選擇了。”我說。
她默然地看着我,俄而緩緩開口道:“你知道我跟那個鋼琴家分手的真正原因嗎?他去歐洲之前給了我兩個選擇,要麼跟他結婚去歐洲,要麼分手。我說我無法放棄在北京的生活,可是我依然愛他。他卻說他無法相信我會一直對他忠貞。我突然意識到,當我們必須要用這樣的方式捆縛在一起才能繼續走下去的時候,我們大概早就已經貌合神離了。”
“所以呢?你覺得我也應該跟樑辰分手?”我漠然地看着她。
她沒有做聲。
“很抱歉我不會那麼做的,因爲我確定我再也遇不到比他對我更好的人了。我不介意爲他放棄一些東西,因他說過他可以爲了我放棄一切。愛情本來就需要相互妥協不是嗎?你之所以做不到,或許只是因爲你對愛情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罷了。”我說完這句話便從她身邊離開了,她憤怒而失望的神情在我眼前一閃而過。
我走到樓梯拐角時才發現樑辰竟然站在那裡,我想他剛剛大約已經聽到了我的回答。我踮起腳尖吻他,他眼中的笑意又是溫柔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