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熊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他後來對別人說,那天他本來不應該回家的。那個文工團的女演員,死活要留他過夜 。他不幹,堅決要走。女演員就剝光了自己的衣服,光着身子偎進他的懷裡,伸手就捏住 了他的那玩意兒。瘋熊說:我當時憋悶得沒着沒落的,真想豁出去了。但是我沒有,硬是 挺熬了過來。男子漢要有德有操,坐懷不亂。瘋熊的話,想象多於事實。有沒有女人對他 獻媚求歡,已無可考證,但是他本人絕不是什麼坐懷不亂的主兒。不過,有一點他是說對 了,那天晚上,他是不應該回家的。
他推開家門,伸手去拉燈繩時,卻發現燈繩斷了。他憤憤地罵了一句粗話,隨手屋門 重重地撞上了。
他摸黑走了兩步,這才發現,屋裡有一個人。
那人坐在寫字檯前的破藤椅上,正抽着煙。屋裡很暗,什麼也看不清。但在煙火的一 明一滅中,瘋熊清楚地看見了那個人的眼睛。那是一雙泛着兇光、暗藏殺機的眼睛。
瘋熊心裡一驚,“媽的,他又活了?”他見過這雙眼睛,在香山公園門外,在他刺出 第一刀後,這雙眼睛就死死地咬住了他。
“你,你是誰?”
“周奉天。”
“你,你要幹什麼?”
“索命,討債!‘。
“**你媽,周奉天!”瘋熊隨手把手中的門鑰匙向那個人的頭上砸過去,然後轉身 就向門口跑。但是在慌亂中他忘了拉門,就一頭撞在了門框上。
一把尖利的硬器頂住了他的後脖頸,他的臉被擠壓得緊貼在涼涼的門板上。
“後悔嗎?”那人的聲音冰冷、傲慢,就像是***救世主。“說聲後悔,我就饒了 你。”
“!老子一生一世沒幹過後悔的事!”瘋熊猛的一低頭,讓過刀鋒,猝然轉身 ,不顧一切地向那個人撞過去。
動作剛烈、強悍、猛勇,像一頭被激怒了的熊。
但是,他顯然不是那人的對手。夜暗中,他先是覺得胸口上捱了重重的一擊,身子不 由自主地佝僂成一團;緊接着,後腦部又捱了更重的一擊,眼前騰起幾顆細碎的金星,仿 佛一下子被敲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澗,忽悠着急速往下墜落。
冥冥之中,瘋熊覺得有一股冷風向自己吹來,左腳變得冰涼。
***,誰把我的鞋給脫了?他想着,後來就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只是覺得左腳很冷 ,像是凍僵了。
鄰居們說,那孩子是自己爬着去大院衛生所的。樓梯上、馬路上一直到大操場,一溜 兒烏黑的血點子,嚇死人了。
衛生所的大夫說,兇手的刀法純熟、老到,選擇的部位極準確,只一刀,就把瘋熊的 左腳跟腱和血管、神經都切斷了,其動作完全是職業性的。唉,好端端的一個棒小夥子, 一輩子就算是廢了。
大院的門衛說,在傍晚前後,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陌生人進人大院。門衛還說,瘋熊 廢了?好!省得他天天往院裡招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那麼,瘋熊在接到去部隊服役的通知以後,他爲什麼遲遲沒有走?他到處亂竄,究竟 在找什麼?沒有人知道。問他,他死也不肯講。問急了,他就胡編亂講,把當時一些出名 的女演員都編排到自己的故事中,她或她拼命勾着他,他要走,她就死。
許多朋友都說,如果不是趕上那個時代,瘋熊會是個很浪漫、很瀟灑的人物。
許多年以後,瘋熊當了一家貿易公司的經理,靠着倒騰批件發了橫財。當他拿到第一 筆七萬元人民幣的回扣佣金以後,他大哭了一場。哭完了,他喝酒,喝得酩酊大醉,酒醉 後又是嚎哭不止。
不過,酒後吐真言,他說出了當時的實情。
“***,那幫王八蛋,阮晉生,競給我取了那麼個代號,馮狗剩!還給我安了頂‘ 三代赤貧’的帽子,讓我套上,我能不倒黴嗎?”
狗剩,不是一個很吉利的名字嗎?狗都不吃,驅邪。
“可***赤貧吉利嗎?當時,我的手裡一分錢都沒有,部隊遠在雲南,我怎麼去? 到處去借,借了三天,才借到一塊八角錢!”
落難的貴族,比赤貧還慘。
兇手是誰?也是沒有人知道。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兇手不是邊亞鍕。
一九六九年底,公安局的幹警曾帶着瘋熊當面辨識過邊亞鍕。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地坐 着,都很坦然。瘋熊說,不是他,他沒有那麼一雙眼睛。邊亞鍕說,不是我,我沒有那麼 好的刀法!警察問,誰的刀法好?邊亞鍕:周奉天。
管他是誰呢!瘋熊後來極大度地說。老子現在這樣就挺好,錢也有了,女人也可着心 變着花樣地玩了,兩條腿都直溜的漢子又能怎麼樣呢?
兇手的問題成了永久的懸案。不過,知情的人都說,瘋熊知道兇手是誰,只是不肯講 出來。爲什麼不講呢?是嚇破了膽,還是別有隱衷,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