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7)

天色微明時,吳衛東終於接近了山頂。她咬着牙,堅持着爬上最後一段陡坡。此時,她已是衣衫襤褸,精疲力竭了。

她咬着牙,搖搖晃晃地又猛向前撲了幾步,然後突然垮了,無力地癱倒在一塊平坦的山石上。渾身酸脹、麻木,痙攣,再也沒有一絲氣力。左腳的鞋子不知在什麼時候脫落了,的腳面上遍佈傷痕,火灼般地刺痛。但是,她的內心裡卻涌起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愉悅感。

她知道,她已經成了自己的戰勝者。

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她似乎突然感到了什麼異常,一下子從地上坐了起來。

她看見,在更高處那塊巍然矗立的山石上站着一個人,陳成。

吳衛東放聲哭了。她拼着力氣抱起一塊石頭,向陳成砸過去。石頭滾下山坡,在隆隆的轟響聲中,傳出歇斯底里的哭喊聲:“陳成,你是個大壞蛋!大壞蛋呀——”

陳成舉着一隻鞋,高高地揚起雙臂,面對羣山和深谷,面對那輪冉冉升起的紅日,狂歡般地厲聲呼嘯:“陳成,你是個,大壞蛋呀——!”

他們在山頂停留了一整天。

白天,他們各自躺在一塊山石上,昏沉沉地感受着陽光的溫存和山風的撫慰,亂糟糟的回味着自己短促但卻坎坷、迷惘的人生。

當夜晚又一次降臨的時候,陳成燃起了一堆篝火。

他抱起吳衛東,用自己的身體爲她抵擋風寒。

熊熊的火焰映紅了他們的臉。他們緊緊地依偎在一起,進行了一次披肝瀝膽的傾談。

“陳成,有一個問題,你能坦白、誠實地回答我嗎?”

“能。”

“你,曾經有過佔有我的慾念嗎?我指的是佔有我的身體。陳成,你誠實地告訴我。”

“爲什麼要問這樣的問題?”

“因爲,我早就想過,要佔有你。”

陳成低下頭,用雙脣輕吻着吳衛東的臉,良久,他嘆了一口氣,輕聲說:“沒有,我從來沒有產生過這樣的念頭。吳衛東,這絕不是謊言,但它傷害了你嗎?”

“是的,我受到了傷害,因爲這不公平。陳成,我並不喜歡你,但卻想佔有你;你喜歡我,愛護我,卻不想得到我,這難道公平嗎?”

“當然是公平的。當我們兩個人都拋棄了虛僞和世俗,坦誠相對的時候,我們之間就是完全平等的。”

“不行。你必須給我以可信服的解釋,否則,我的自尊和自信都難以平復。我將永遠認定自己不僅受到了傷害,而且受到了欺騙和愚弄。”

“我無從解釋。世界上的許多事情都是不必有理由的。”

“而我要求一個解釋,我有權力使自己得到解脫。”

“你逼迫我編造謊言嗎?”

“陳成,你敢對我說一句謊言,我今生今世絕不會原諒你!”

“好吧,我告訴你!”

陳成猛的把吳衛東推開,站起身走到篝火旁。他的臉色慘白,神情嚴峻而又痛苦異常。他往火堆上加了幾根枯枝,然後背轉過身去,面對着蠻荒的山野和漆黑的蒼穹,緩緩地說:“曾經有過一個女孩子。她,美麗、單純、任性。在她失去判斷力和自持力的時候,我,可恥地佔有了她。”

他的聲音,哀傷、暗啞、苦澀,像一股斷斷續續的輕煙,飄蕩在熊熊燃燒的篝火上,溶進天邊無際的黑暗中。

“去年冬天,我憑仗着手中的刀子和一班爲我拼命的弟兄,確立了自己在玩主中的地位。

“這以後,玩主們爲了討好我,不斷地給我送來一些圈裡的女孩子。撿那些乾淨的、順眼的,我半認真半敷衍地和她們交往。我承認,我是和她們中的幾個人睡過覺。

這沒有引起過我良心和道德上的不安,因爲這是一種交換,她們從我這裡得到了金錢、庇護和虛榮,我在她們身上得到了溫情和宣泄。“

“第一次是誰,我已經不願意再回顧了,那是一次倉促、混亂、沒有留下記憶的過程。過後,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情感,只有懊悔、恐怖、厭惡和恥辱。就這樣,我昏頭昏腦地把自己最可珍貴的東西,連同做人的尊嚴一起葬送了。”

“有一天,周奉天把她領來了。周奉天當時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可惜的是,我竟沒有聽懂。他說,這是一個真正的女妖。”

“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被她驚人的美貌震懾住了,而且我很快發現,她絕不是黑社會圈子裡的人,單純本分,對社會茫然無知。這使我感到惶悚和無策。”

“按說,我應該斷然撒手。對待這樣的姑娘,你一旦與之交往,就要爲她的一生負責,而我既不具備這種品德,又沒有足夠的精神準備。但是我遲遲沒有與她分手。

女妖的魔力使我一再做出傻事。那些日子,每當和她在一起時,我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僞君子,道貌岸然,裝腔作勢。我和她談人生哲理、道德和理想,談社會改造和國際政治,侃侃而談,妙語連珠,她和我都很興奮和專注。“

“然而,這就是災難。幾天以後,我驚恐地發現,她已經深深地愛上了我。她在自己的手絹和所有的衣服上,都繡上了我的名字。”

“我絕望地把這個情況告訴了周奉天,希望他能幫我解脫。他只是輕巧地對我說,何去何從,陳成,只能你自己選擇。但是,你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當時真想給他一刀。因爲他戳中了我的痛處。

我作惡多端,但自認良心尚存。現在,任何選擇都將使我良心難安,我已深陷套中。事實上,當初周奉天把這個女妖轉移給我,是他擺脫良知重負的手段,而我卻無法轉嫁給任何人了。因爲她對我已產生感情,而且我也找不到可信任的人。“

“我決定當機立斷,快刀斬亂麻地割斷我們之間的一切來往。爲了達成這種效果,我只能給她以必要的傷害,長痛不如短痛,事已至此,這或許也是最道德的。”

“一天下午,我帶她去了一個女人的家。這個女人在圈子裡是以放蕩出名的。整整一個下午,這女人和我淫言褻語、撩撥挑逗,出盡了醜相。然而,女妖似乎完全懵懂無知、茫然不悟。”

“無奈之中,我決定下狠招。在挑逗中,我把女人掀翻在牀上,解開她的衣襟,伸手抓住了那對肥碩的。

做這一切時,我始終用眼睛盯着女妖,明白無誤地告訴她,我是個什麼人,正在做什麼。“

“她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然而又是超乎尋常的強烈。沒有哭叫、斥責、痛罵,甚至沒有摔門而去。只是在那一瞬間,她的眼睛突然睜得很大,目光變得呆滯、散淡,無神,木木地看着我的臉。當時,我感到極端的恐怖和羞愧,甚至想到了死。”

“在以後的兩個多月裡,她再也沒有來找過我。我曾經一連幾天在她家院門外守候,希望能看她一眼,以證實她已捱過這次打擊,安撫自己的良心。奇怪的是,我競一次也沒有見到過她。”

“再以後,我開始淡忘這件事。除了內心深處偶爾還會產生一絲歉疚感外,我慶幸自己的終於擺脫。”

“我完全沒有予料到,事情不會這樣輕易的了結,作孽之後終難逃脫報應。”

“我受到了最嚴厲的懲罰。”

說到這裡,陳成痛苦得說不下去了。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臉,拼命抑制着自己,但是最後他還是哭出了聲。

“以後呢?”等陳成的情緒稍稍平靜了以後,吳衛東急不可待地問。

“以後的事,已經與你完全無關了,因爲我已經給了你一個解釋,而且解釋得足夠了。”陳成板着臉說。

“解釋?”

“是的,吳衛東,你就是一個女妖。”

“陳成,你佔有過女妖嗎?”

“那時,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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