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瑤奇蹟般地出現,可說是珩兒到杭州之後,遇到的頭一件讓她感到舒心的事。而此刻的北京,卻好像成了被上帝遺忘的地方,上帝也同樣遺忘了大虎道場,遺忘了那個傷心的許嘯鋒。
許嘯鋒病了,而且病得不輕,不管別人如何勸說,就算要把他五花大綁起來去醫院,使狠勁也拖不動他一下。自從那天珩兒在他寢室門口離開,他倒在範韻秋懷裡大哭一場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了眼淚,當晚竟高燒到四十度。範韻秋知道,那天他依舊跑去了三潭棋社找珩兒,但方紫蝶卻把他痛罵了一頓,說珩兒已經不在北京了。他恨自己沒有在珩兒走後馬上跑去棋社找她,於是又跑去了機場,但非常遺憾,機場的登記表上竟然沒有珩兒的任何出行記錄。
也許,珩兒根本不是離開,分明就是“人間蒸發”!許嘯鋒一直這樣想着,否則怎麼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連半個人影都找不到?或許就像範韻秋的故事裡所講的那個圍棋女鬼一樣,來無影去無蹤,走便走了,不留下任何線索。這次連馮大虎也被嚇到了,許嘯鋒這副頹喪的模樣,哪裡還是從前的陽光男孩?那雙小眼睛幾乎一整天都不會眨一下,更別說像以前那樣偶爾還會臭美地對別人“放電”。他還是每天照舊練棋,但是沒有表情,練完就走;他還是每天照舊回寢室休息,卻會忘記關門,什麼人進來他都不拒絕。
有一次,鄒俊崎實在受不了他再這樣下去,狠狠地揍了他兩拳。要是從前的許嘯鋒,別人揍他可沒有不會還手的事,對方一定會被他打得更慘。可是這次,他不但不還手,還嚷嚷着指着自己的臉,要哥們兒再來幾拳,打得越重越好。鄒俊崎當時便惱得衝出了他的寢室,在走廊上一個勁捶打着牆壁,心痛得比刀割還難受。
“嘯鋒,你在嗎?”
一個低低的女聲,傳進了許嘯鋒的寢室,進來的人是程語曼,她的動作小心翼翼,好像有些害怕。飯廳裡沒有人,她朝着裡面的臥室探過頭去,仍然沒有看到半個人影,只看見牀上的被子裡蒙着什麼東西,一動也不動。
“嘯鋒……我是語曼,我來看你了。”
她試探性地拉起被子的一角,突然嚇得倒退了兩步。許嘯鋒果然蒙在被子裡面,但他並沒有在睡覺,那雙眼睛裡充滿着血絲,直盯着她的臉,神情出奇的可怕。他是在恨她嗎?那種恐怖的眼神,她還從來沒見過,珩兒的失蹤竟會讓他怨恨她到了如此程度?
“嘯鋒,你不要這樣……你這樣看着我,我覺得好嚇人……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單純地想來看你,給你買了些你愛吃的東西,也……希望讓你快點好起來,跟我一起回我們的公司……”
程語曼哆嗦着縮到牆角,把手提包抓得緊緊的,好像自己正在面對着一頭對她虎視眈眈的野獸。
許嘯鋒緩緩地從牀上坐起來,穿上拖鞋,一步一步地靠近她,他的聲音很低,卻讓程語曼覺得毛骨悚然。“你說什麼?我們的公司?什麼叫做我們的公司?”
“嘯鋒,我……我說錯話了嗎?那家公司,我本來就是爲你而開設的,我想讓你早點成爲萬衆矚目的明星。難道……難道我這樣做錯了嗎?我是那麼的愛你,我知道你是我生命中比博士學位更重要的東西,可你就一點也……一點也體會不到我的苦心嗎?”
“真是可笑,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卻來跟我說愛我,你不覺得你現在的話在我聽來很虛僞嗎?語曼,在你的心裡,我什麼時候變成了最重要的東西?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我對你的愛早就隨着你去美國而消散很久了,你突然間告訴我說愛我,或許就因爲這樣,我差點就又陷入了你的圈套。你先是故意撞上我,然後故意去找珩兒,接着請老師支持你開棋手經紀公司,再接着就當着媒體的面宣佈你是我的女朋友,讓珩兒傷心。你以爲你設個完美的局打擊了珩兒,就能讓我重新愛上你?可惜啊,你完全想錯了,珩兒離開北京,我的心也早就不在北京了,不會屬於你程語曼,也不會屬於任何人。”
許嘯鋒說完這一席話,轉身走向窗戶旁邊,長長地嘆了口氣。
“不!我不許你這樣說!”
程語曼撲上前去摟住他的腰,拼命地摟緊了他,聲音嗚咽着。
“嘯鋒,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一定是騙我的,對不對?你如果真的不愛我,那那天晚上在辦公室,我那樣對你,你先前不是也沒有抗拒嗎?我知道你一定還愛着我,我們從小就認識,就瞭解對方,你不可能那麼輕易就對我死心的!”
“不管你信不信都好,我只會朝着一個方向走,也就是前面,絕不會再回頭。”
簡單的尾音,讓程語曼的手顫抖着鬆開了。她是第一次看到許嘯鋒的情緒如此平靜,語調如此鄭重,只是那對她來說是嚴酷的刑罰,他甚至不肯回頭看她一眼。
“你走吧,語曼,你的公司還有很多事要忙,不是嗎?”
帶着心碎的痛感,在許嘯鋒要求下,她走出了寢室的門,只留下一張巴掌大的紙片在桌上。當許嘯鋒轉過身來,發現它的時候,纔看清那是一張泛黃的明信片,日期恰好是當年程語曼離開的那天,自己就寄出去的。原來,她收到過它了嗎?只是如今,那明信片上印着的紅玫瑰,早已被歲月的痕跡染上了一襲昏黃。
酒吧這種地方,在北京是不容易找到的,而程語曼偏偏就能尋到這樣的場所。那是一條住着不少外國人的街巷,裡面就有一間美國人開的酒吧,從前她念北大的時候,也常和同系的一羣朋友到這裡尋開心。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年,沒想到那間酒吧還開着,生意也還和從前一樣興隆。
這間酒吧的名字叫“Dream-park”,中國人很喜歡叫它爲中文名“夢樂園”,一走進大門,就能感受到濃烈的美國風情。咖啡的香氣充滿着整個空間,樂隊在奏着爵士樂,歌手在低溫淺唱着藍調。幾分鐘過去,一對對男女翩翩起舞,隨即響起舞曲音樂,程語曼已經分不清楚那是探戈、倫巴還是華爾茲。她只是坐在咖啡座前,左手擎着小巧的杯子,右手撥動着勺子,漫不經心地攪動着杯裡那褐色的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