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有人會相信神的存在,也渴望着天使的出現,給自己帶來好運。而天使相信的又是什麼呢?天使亦無法猜測,自己在紛擾的人間會染上什麼樣的色彩。因爲人生本就是一個問號,需要某些無形的際遇去引導,推動着人們慢慢找尋答案。◆
(2004年5月)
“One-night-in-Beijing,你會留下許多情,不敢在午夜問路,怕觸動了傷心的魂……”
寬闊的京城大道,熙熙攘攘的人羣和飛馳的汽車,用生生不息的節奏,顯示着中國首都的繁華景象。
然而,北京城的另一道風景線,卻是街邊流動的自行車羣。在山地和丘陵遍佈的城市裡,自行車這種東西並不起眼,如果有人騎它,或許過不了多久就變成了“車騎人”。但像北京這樣處在一派平川上的城市,自行車幾乎成了人手一輛、出門必備的交通工具。北京人若不會駕駛這玩意兒,恐怕會被人笑掉大牙,所以決定在這裡長期生活的外地人,還非得學學擺弄自行車的功夫不可。
騎自行車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擁擠在自行車道上,像是在齊力競賽。風在耳邊呼呼的吹着,不容易聽清楚那些哥們兒在騎車的同時聊着什麼,反正都是閒話。空了吹!許嘯鋒腦海裡冒出的是一句地道的山城方言,跟着撇了撇嘴。是嘛,因爲有空所以就聊天,聊天說的話絕對不重要,儘管自己不是北京人,但普通話還是能聽懂。
他回憶着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到現在還有些不敢相信。早晨才站在低段與高段圍棋手的臨界點上,下午就成了如假包換的六段。高段棋手,這名號還真讓人覺得不自在,尤其是像他這種沒參加過多少大賽,升段卻像坐輕軌一樣迅速的“毛頭小子”,讓很多同齡棋手看了都眼紅。還算幸運的是,那些年過什麼“而立”、“不惑”的老棋手多誇他是匹黑馬,沒有用欣賞怪物那樣的眼光看他。於是,他也跟着旁邊騎車的人一起扯開嗓子唱《北京一夜》的段子,不時還伸手摸一下懷裡揣着的六段證書,一對很小卻是雙眼皮的眼睛裡閃動着異樣的光芒。
駕駛着心愛的自行車,滿腦子興奮的感覺讓他越騎越快,彷彿周圍的人都成了他“光榮”的陪襯。他的歌聲聽起來很粗獷,但就因爲這樣,才吸引了更多人的聽覺。他把自己的這種聲調叫做“隕石的磁性”,常常自戀地扯開喉嚨便唱,還加上幾個讓男女老少都能“傾倒”的pose。在這個世界上,似乎只有他纔會把兩個不搭調的詞語硬搭配在一起,即便是在公路上,也不忘流露一下這種風趣。
就在許嘯鋒想得出神的時候,前面忽然傳來一聲女人的驚叫,跟着是“啪啪啪”幾下機械撞擊的聲響。原來他的車跟另一輛自行車擦過,由於車速太快,他連車帶人都飛上了半空。雖說這只是自行車,但車上的人塊頭卻不小,這驚天動地的一撞,他就像一個從大卡車上飛出、還滿是貨物的麻布口袋,整個人被摔到硬梆梆的馬路上。這下可好,新近的六段棋手變成了十足的倒黴蛋,他疼得叫出聲來,摔下去的那情景就像“狗啃泥”一樣的滑稽。周圍的人看了,第一個反應絕對不會是緊迫地呼喊,而是先笑個人仰馬翻之後,才意識到這原來是一起交通事故。
“抱歉,你……沒事吧?”
“沒事纔怪!”
許嘯鋒預備將心頭的怒火一股腦兒衝對方發泄,誰知一雙纖細的、帶着溫暖的手突然伸到他面前,他擡頭一看,不由得愣了。原來那人根本不是什麼凶神惡煞,而是一個看起來年紀比他還小的少女!
她是個很美的姑娘,小巧挺直的鼻樑,櫻桃般嬌豔欲滴的小嘴,和身上的粉色裙衫相映成趣。許嘯鋒更從來沒有見過那樣水靈的眼睛,睫毛長而彎卷,眼神彷彿隨時隨地都含情脈脈,似要滴出晶瑩的淚來。天使?她是天使嗎?應該只有天使纔有如此清澈純真的眼神吧。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根本不是被這個少女撞到地上去的,再說長得牛高馬大的他怎麼會輕易被一個纖弱的女孩子撞倒?
“對不起,我的車被撞壞了。”
少女接下來的話,讓原本還沉浸在莫名洗禮中的小夥子猛然回到現實。
“我的意思是,你的車沒事,你的人看起來也沒事,可我的車被撞壞了,所以我想最好你能陪我去修車。”
什麼意思?她腦袋出了問題嗎?許嘯鋒半天摸不着頭腦,心想:她的車壞了,可是我人也受了傷,難道我這個活生生的人還比不上破銅爛鐵?難道在她的思維裡,想的是廢金屬可以回收利用,人死了就被火化成完全沒有用的灰燼,所以一點錢都捨不得花,還要我陪她去修車?好一個會做生意的“猶太”啊!吸血鬼,想趁機敲我一筆?門都沒有!
“我說這位小姐,你的車不過是擦到了一下,自己到修車鋪幾下就搞定了,可是我受的傷呢?我的手臂現在很疼啊,還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骨頭,不及時治療會有後遺症,很嚴重的!你倒想讓我陪你去修車,怎麼不想想我是被誰撞到地上的?車壞了好修理,人拖壞了可沒那麼容易修!”
許嘯鋒連珠炮式的一席話,把那少女嚇得後退了幾步,這下可好,吸引了周圍不少的觀衆。小夥子這才發現自己的嗓門好像的確大了點兒,朝四周警惕的望了望,那臭脾氣卻絲毫沒有收斂。想自己可是從小被父親用棍子打大的,就這點事要逼他妥協,擺明不是他的作風。再說自己是外地人,北京的地皮始終不會給他熱度,自然不能白白被本地人欺負,如果這姑娘叫出一大羣姐妹來纏他,大不了跟她們拼了!
“喂!你這人太不講理了!”
說來人還真就來,另一個齊耳短髮、穿紫色T恤的少女忽然擋在了先前駕車的少女身前。比起駕車少女的美貌,這姑娘遜色了不少,但說話可不饒人。
“哥們兒,那麼大一座北京城,我還就沒見過像你這麼沒風度的人!她是女孩子,又是禮貌地跟你說話,你就算不陪她去修車,最起碼也應該對人家客氣點,不是嗎?瞧你長得三大五粗的漢子,不等人家解釋就火山噴發,野蠻!”
“小蝶,別跟他吵架……”
駕車的少女怯生生的望着許嘯鋒那幾乎爆起青筋的臉,擔心的拉着好友的衣袖。
誰知那個被叫做“小蝶”的姑娘一點也不讓步,三下五除二打開手上的提包,取出一部高級照相機,“咔嚓”一聲便把現場的情景拍了下來。
“OK!今天的新聞題材找到了!”
她飛快地收起照相機,拉起她的朋友就走。
“給我站住!”
許嘯鋒一個猛子紮上前去,就要奪下那個叫“小蝶”的姑娘手中的照相機。誰料她尖叫一聲,手忙腳亂地閃開了去,許嘯鋒卻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動作,這一撲竟撲在那個駕車少女的身上。人是沒被他壓到,可他卻把那少女抱了個嚴嚴實實,嘴脣剛好貼在她的脣上。只不過短短兩秒鐘的時間,兩人臉上的溫度就像星球爆炸之前一樣急速上升,在這種特殊的接觸之後,又差不多以光速彈開,兩張臉馬上變成了斗大的西紅柿。
“天啊,不僅野蠻,還是個色狼!”
那名叫“小蝶”的姑娘頓時叫得歇斯底里,手上卻絲毫沒有停止忙乎,這個“經典”的鏡頭也被她收入了照相機。
而駕車的少女仍然呆呆地站着,目光對着許嘯鋒的臉龐,一句話也不說,大概是被嚇傻了。周圍的人看着笑話,她卻像當他們完全沒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眼裡、心裡的各個角落幾乎都充滿了那個男子的身影。剛纔那算什麼?是吻嗎?她純潔的初吻竟然就這樣給獻了出去?對方不是英俊的白馬王子,偏是個蠻不講理的小眼睛男人,自己是不是該大哭一場?
“珩兒,快趁現在跟我走,待會兒那個男人恢復意識的話,大家就都別想活了!”
同伴拉住她的手腕,推着自行車便朝遠處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而去。
許嘯鋒卻愣在那裡,呆若木雞,似乎連手臂的傷痛感也在這一刻麻木了。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剛剛纔光榮升段,棋院沒人來觸他的黴頭,偏在大街上碰到,這是中了哪門子的邪?更令他心理不平衡的是,明明可以很容易擺平那個撞到他的人,卻偏在這時候冒出個新聞記者。俗話說,什麼人都能得罪,唯獨記者咱得罪不起,因爲記者就是一種恐怖的職業。在他們眼裡,今天所發生的任何大事小事,只消你打個盹兒,醒來後可能就會被搞得街知巷聞,到時不成偷吃蜜糖被蜜蜂扎得滿頭是皰的狗熊纔怪。
可是,那少女明明跟自己撞了車,在那麼大的衝擊力下,爲什麼損壞只是車,她卻絲毫沒受傷呢?但最不可思議的還是那個莫名其妙的吻,他是頭一次和女孩的嘴脣有這種親密的接觸,那滋味很怪,彷彿多少隻毛蟲在心裡鑽來鑽去,癢癢的、酥酥的。不過這始終是個不吉利的兆頭,他在心底默默祈禱着,以後別再跟那兩個女孩子碰上,要是真被登上了報成了“登徒子”,他就只能和最愛的圍棋說拜拜了。
他情不自禁地朝那少女離去的背影望過去,她的腳步是那樣輕盈,飄舞的長髮漸漸在遠方變成一個黑點。來去之間,如此匆匆,恰似驚鴻一現,瞬間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