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石舫之上,怎麼會有個孩子呢?葉緯龍循着哭聲找到了那個還在襁褓中的嬰兒,可是向周圍喊了十幾聲,都沒有人理會,不,應該是說這周圍根本沒有人在。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孩子,仔細看了看她的臉。
這是一個多麼漂亮的女嬰啊!她水嫩的皮膚就像遠山的積雪一樣白,身體軟軟的,臉蛋紅撲撲的,煞是可愛。當葉緯龍抱起她的時候,這孩子竟然停止了哭泣,睜着那對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像很喜歡被他抱在懷裡的感覺。一股溫暖的觸感,從手上一直傳到葉緯龍的心頭,他甚至連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孩子能令落寞的他再次感受到了溫馨。
“這麼可愛的孩子,怎麼會被人狠心丟在這裡呢?”
他想象不出丟棄這孩子的是多麼惡毒的人,只是他一抱起孩子,的確有種捨不得放下的感覺。
“難道是上天可憐我,讓我沒有機會和小瑤在一起,沒有機會和小瑤擁有自己的孩子,才把這個女嬰賜給我葉緯龍嗎?”
他望着遙遠的天際,苦澀地笑了一笑,他忽然想給這女孩兒起個名字,卻一時想不出來。天下着雪,是不是應該在她的名字中加上“雪”或“冬”的字樣呢?不,這樣的名字儘管聽起來純潔無瑕,但也太普遍了。他搖了搖頭,粗糙的大手撫觸着那孩子嫩嫩的小臉,卻在她的頸項上發現了一個吊墜。他仔細拿起那個墜子一看,它的金底片上竟鑲嵌着一塊橫着的粉色玉條……
“爸爸,爸爸,原野上的蝴蝶蘭又開了!”
一間小木屋外,傳來一個銀鈴般動聽的童聲,葉緯龍正在擺棋的右手停止了動作。
“珩兒,既然回來了,就過來跟爸爸下盤棋吧。”
他轉頭望向飛奔進門的小女兒,朝她輕輕招了招手。
那女孩穿着粉紅色的裙子,長得玲瓏可愛,尤其是那雙好像要滴出水來的眼睛,任誰看了都會喜歡。葉緯龍時常會忘記自己來臺北已經多少日子,他只記得昨天女兒回來的時候,向他報了一個喜訊:她參加了業餘棋手資格考試,順利地拿到了業餘9品棋手證書。想起“珩兒”這個名字,正是得自她身上的那塊橫玉,不過這孩子似乎很有下圍棋的天份,讓父親非常喜愛。一看到黑白的棋子在棋盤上落下,孩子眼睛就充滿了靈氣,葉緯龍自然也會毫無保留地將畢生所學傳授給她。
“爸爸,您又耍詐,哪有像您這麼害人的?您看您的白棋堆在那裡,我還以爲是愚形呢,結果您是用這些來對付我的,爸爸真是……”
“你的意思是,我並沒有正面攻擊黑棋,卻瓦解了黑棋的勢力,你就不服氣了?”
葉緯龍看着女兒把嘴噘得老高,微笑着摸摸她的頭。
“珩兒,你知道什麼叫無招勝有招嗎?”
孩子不解地擺着腦袋,自從她懂事開始,父親的話經常會說得很深奧,讓她完全弄不明白。每當自己問起的時候,父親總是會說“等你長大了自然就能懂”,於是造成了她幾乎沒有好奇心的個性。這次也一樣,剛聽父親問完,她就驚訝了一秒鐘,便立刻變作了毫不在意,而是繼續落子。
“跟你下棋的人大都是業餘棋手,自然無法領會到這種奧妙,他們總是會進行正面攻殺,因爲這樣下起棋來,又舒服又有成就感。但是圍棋的最高境界,並不是正面攻擊或是正面防守就行的。也許當你棋力達到頂峰的那天,你就會發現戰勝對手的方法並不一定要直接攻擊,循序漸進可能會是一個更有效的辦法。甚至,你在下棋的時候根本不會在意勝負,只是想下一盤能讓你自己感到舒適的好棋。”
“爸爸這麼說,那我也要做職業棋手,我如果得了冠軍,就會有好多好多的獎金,也有錢給您治病了。”
珩兒天真地擡起頭,看着父親滄桑的臉,似乎在下某種決心。
葉緯龍卻擺了擺手說:“珩兒,爸爸知道你很乖,但爸爸想要的並不是讓你賺錢來治好我的病,而是想讓你長大以後過得快樂。所以,我現在告訴你,就算你的棋力再高,也不要去做職業棋手。”
“爲什麼?是不是又要等我長大以後才知道?”
珩兒滴溜溜地轉着黑眼珠,對於父親的話,她好像越來越搞不清楚。
“沒錯,職業棋手如果得到一個冠軍,就會有很多很多的錢。但是,一流的職業棋手也會因此而失去更多的東西。因此,你一定要記住,圍棋最重要的地方不是輸贏,而是自己下得歡樂,下得得心應手,要戰勝的人也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
葉緯龍說罷,將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之上,那深邃的眼神,看在珩兒眼裡,就像一片望不到邊的海洋。她不知道父親爲什麼一直有個這樣的眼神,但記得父親前不久畫過一幅奇怪的畫,那幅畫上就是一片深藍色的大海,海面漂着一點白帆,好像在隨着波浪越漂越遠。聽說父親是北京人,那帆船要漂去的地方,是否就是他離開已久的北京?
“珩兒,明天是週末,爸爸想帶你去日月潭玩一天。”
這句話真是從父親口中說出來的嗎?珩兒有些不敢相信,她只記得自己沒有學棋之前,久病的父親便經常讓她出去賣畫。多少年來,父女倆就*着賣畫爲生,臺北這座城市裡,也就出現了一位筆名叫“潛龍”的神秘畫家。但是,從來沒有人知道,這位窮畫家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大家都只知道他畫的蝴蝶蘭特別美。這些年裡,葉緯龍賣掉了不少的畫,儘管別人出價並不高,卻足夠他和珩兒兩人過上溫飽的生活。可偏偏就是那張奇怪的畫,他怎麼也捨不得賣掉,一個月前完成的畫,一個月後才落款,起名叫《下個緯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