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狀元后的那幾個月裡,各種應酬和儀式特別繁多,多到讓他根本沒法騰出身來做其他事情,後來好不容易有了點閒暇時間,但他又礙於自己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如果真要大張旗鼓地跑到千里之外迎娶一位風塵女子,恐怕也有諸多不便,於是這事一拖再拖,一再延遲。
終於,那段日子裡他該忙的也忙完了,腰包裡的銀子也夠充足了,就在他躊躇滿志打算將蘇蘇迎回家的時候,卻又被高太尉派人拉去參加了一次無聊的宴會,高太尉還在宴會上當衆宣佈要將女兒許配給他,於是迎娶蘇蘇這事再一次泡湯了……。
“相公,你真的該睡覺了,”身邊的新婚妻子落落再一次提醒他說,“明天的早朝可不能耽誤啊,不然的話,皇上發威下來可是要掉腦袋的事情……”
“哦,好的,我這就睡。”落落的話又將他的記憶拉回現實中。
從落落的軟綿綿的話語中,他可以預感到落落今天晚上其實很想和他溫柔一番,但既然她不懂得主動開口,他也就懶得理睬她了,一個背轉身後便假裝睡了起來。
其實秦白還是沒有睡着。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說,明天早朝後,自己便恰好就要因公務到蘇州出差一趟,這可是個千年一遇的好機會啊!
對,這回他一定要將蘇蘇娶回家,就算他那老丈人高太尉反對也好,動怒也好,他都已經不在乎了,一個人年輕的時候不衝動幾回,不按照自己的性子做幾回事情,將來老了的時候可就追悔莫及了。
他越想越興奮,這一天夜裡索性就沒有閤眼了,第二天上朝的時候腦子裡依舊非常清醒,一下完朝,他便帶着衙門裡給自己佈置的任務,騎着一匹高頭大馬便朝蘇州的方向奔去了。
匆匆將公事辦完後,秦白便換了一身便服,然後趁着夜色,跟着一羣猥瑣的嫖客們一起進了“怡紅青院”的大門。
畢竟,他現在是個有身份有地位也有家室的人了,出入這種場合,不得不加倍留意一點。
“哎呦呦,這不是秦公子嗎?”那老鴇還認識秦白,一見到他進門便眉開眼笑,像是見了財神爺似的,“好久不見,秦公子精神比以前可要好多了,現在都已經紅光滿面了啊,一定混得相當不錯啊!”
“哦,一般,一般。”秦白和老鴇客套道,他知道老鴇不可能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一則蘇州和京城相距太遠了,二則像老鴇這種社會地位的人,不可能會留意朝廷公佈的殿試榜單。
“秦公子,”老鴇又湊了過來問道,“過去看看姑娘們吧,你若是看上哪一位,還不只要你一開口,這個姑娘今天晚上可就是你的人了!”
“老鴇,你是不是真的老糊塗了啊,”秦白問道,“我先前每次過來,又何曾叫過別的姑娘啊,我每次過來找的都是蘇蘇姑娘啊,你快叫她出來見我吧,多少銀子都不是問題。”
“哎呀呀,秦公子,你來得真是不巧啊,”老鴇跺着腳嘆息着說道,“蘇蘇姑娘早在一個月前,就得病去世了,要不,你再叫個別的姑娘吧,我們這裡啊,前陣子從杭州那邊買了不少新來的妹子,我保證裡面會有你喜歡的,說不定比蘇蘇姑娘更讓你稱意呢!”
“你放屁!”秦白不禁說出了一句粗話,因爲蘇蘇在他的心目中,是世間的任何女子都無法相提並論的,“老鴇,你一定是在騙人,蘇蘇姑娘身體挺好的啊,她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得病去世了呢?一定是你在騙我吧,快說,蘇蘇姑娘今晚是不是被哪個公子哥兒包了,你快把那臭男人趕走,我出他三倍的價格!”
“哎呀呀,秦公子,”老鴇又是一臉哭相道,“你能出三倍的價格我當然高興啊,只可惜蘇蘇真的病逝了,這錢我想掙也掙不來啊,我真的沒有騙你……。”
“你還是在胡說,快點將實情告訴我吧,蘇蘇姑娘是去了別家青樓呢,還是從良改嫁了?只要你將線索告訴我,我一樣不會虧待你的。”說完後,秦白將一大袋銀子拿在手上顯擺了幾下。
他確實不肯輕易相信這老鴇的話,因爲在這種場合生活久了的人,就會養成愛撒謊的習慣,這裡的女人口裡的話沒有一句話是真心的,都不過是在逢場作戲而已——當然,蘇蘇除外。
“秦公子,我真的沒有騙你啊!”
“秦公子,我真的沒有騙你啊!”那老鴇一邊比劃一邊說道,“蘇蘇姑娘真的走了啊,你來得真不是時候啊!她真的是在一個月前走的啊!”
“你果真沒有騙我?”秦白忽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這老鴇的神情不像是在撒謊了,“快帶我去蘇蘇姑娘生前的房間裡!”
像蘇蘇這樣的高級妓女,一般都有獨立的套件,這是蘇州城裡煙花巷的規矩,秦白在進京趕考前,就曾經在這裡住過好幾夜。
“好啊,帶你去看看也好,免得你以爲我蒙你。”說完後,老鴇便領着秦白去了蘇蘇曾經住過的房間。
還沒到房門口的時候,秦白便將腳提起,踢開了蘇蘇的房門。
裡面果然空空如也。
蘇蘇不在,連她那個貼身丫鬟塗塗也不在。
只有她那生前睡過的牀鋪還在,用過的生活品還在,還有那張秦白親手爲她畫過的肖像懸掛在牆上。
蘇蘇去世後,本來老鴇是要將這房間讓另外一個小雛妓搬過來住的,但那小雛妓膽子小,怎麼也不敢過來,所以也就一直空蕩蕩的留着。
睹物思人,秦白的心裡分外傷感。
“老鴇,”秦白心裡還是有疑惑,“蘇蘇臨死你在不在身邊?“
“在,在身邊……”老鴇回答道,“老身當時就在蘇蘇小姐身邊。”
“哦,”秦白心裡仍然燃起一絲希望,“那她生前最後說的一句話是什麼,有沒有提起過我的名字?”
“你讓我好好想想啊,”老鴇閉目沉思了片刻,然後搖搖頭說道,“好像真沒有提到你,蘇蘇小姐臨死前倒是一直在念叨着她最喜歡吃的青梅,可是你說這大冬天,我到哪裡去弄青梅給她吃啊,這不是太爲難老身了嗎?”
聽到這裡的時候,秦白的心裡已經有了一絲絲失落,但還是問道,“那蘇蘇姑娘生前一定留下過什麼東西要你轉交給我的,比如她的親筆書信之類的,對不對啊,對不對?”
說完後,秦白便將雙手扭住了老鴇的衣領,讓她悶得透不過氣來。
“咳咳,咳咳,”老鴇說話有點困難了,“秦公子,你先鬆手,有話好好說嘛!”
秦白松開手,瞪了老鴇一眼道,“快說,膽敢有半句謊言,我饒不了你!”
“可是,秦公子,”老鴇一臉哭樣道,“蘇蘇姑娘生前真的沒有留下什麼啊,更沒有書信之類的!你就別再折騰老身了行不行啊?”
秦白氣得臉都綠了,他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當年蘇蘇不是跟口口聲聲跟自己說,她心裡會隨時惦記着他嗎?
她不是說過,她雖然人在煙花柳巷,但她這顆心卻永遠屬於他嗎?
她不是說過,她會一直等着他過來,如果哪一天她不幸先走一步,她一定會將這輩子最寶貴的東西留給他,也會將心裡所有最想要說的話都寫在信箋裡告訴他嗎?
可是,這一天真的來臨了,她真的就先走一步了,那她的信箋呢?難道她真的忘了他嗎?難道她對每個男人都是這麼說的嗎?難道真的應了那句話“戲子無義,**無情”嗎?
不——他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這是真的!
蘇蘇當年跟自己說過的那些甜言蜜語都是飽含着情感的,至今回憶起來還猶在耳際,如果這些話語都是騙人的,那秦白簡直都不敢在這個世界上再相信任何人了。
不,一定是老鴇在騙自己,蘇蘇在臨死前,一定留下過什麼東西給自己,而那老鴇貪財,所以就騙自己說什麼都沒留下。
對,一定是這樣的!
“老鴇,你一定在騙人!”秦白指着她的鼻樑罵道,“蘇蘇不可能沒有留下什麼就走了,你還是快點老老實實交出來吧,否則我去官府告你獨吞財物!”
“秦公子,真的沒有啊,”老鴇聲嘶力竭地說道,“老身我並非是個不厚道的人啊,如果蘇蘇姑娘真的留下什麼的話,老身我怎會不交給你呢?”
“你騙人,騙人,騙人!”秦白連珠炮一般地咆哮道,然後又用手揪住老鴇的頭髮,使勁地在牆壁上撞擊,嘴裡又一遍遍大罵道,“說不說,說不說,不說我殺死你!”
“不好啊,殺人了,殺人了,”老鴇一見形勢不妙,立刻大嚷道,“姓秦的要殺人了,快點來人啊!”
“什麼情況?”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立刻聞聲走了上來,他們都是青樓裡豢養的走狗和打手,專門對付那些賴賬不給錢的,或者喝醉酒鬧事的人。
“快把他抓起來,”老鴇氣急敗壞道,“他瘋了,瘋了……”
“你小子活得不耐煩了是吧?給我往死裡打!”那羣打手立刻便將秦白圍了起來,“居然敢在這裡砸場子,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豈能容你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