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攻打周國,北面汾州只是幌子,無論段韶、慕容儼或者是斛律光本人,都沒有指望齊軍真個從龍門渡口進入渭北,那樣的話風險極其的大。
一旦出現什麼差錯,韋孝寬趁機出兵,不但斛律光會面臨全軍覆沒的大難,就連整個晉州道也會完完全全暴露在韋孝寬的兵鋒之下!
大國征伐,行的是正道,講究以正克奇,北齊資本雄厚,大勢在握,還用得着兵出險招嗎?其實段韶、慕容儼等人苦心孤詣在此埋下一枚棋子,便有一招定乾坤的意思……
北齊佈下這棋,可下,也可不下,主動權在於北齊,而北周卻不敢以國運去賭斛律光不會這樣做,北齊此舉,便是要以壓倒性的兵力優勢壓倒韋孝寬和北周朝廷,逼得他不得不調集兵馬與斛律光作戰。
汾州險地,有定陽、姚襄等重鎮,又有河陰之地與其相援應。兵員充足,武備精良,比之周國,優勢何止一星半點?斛律光可謂是進可攻、退可守,根本不懼周國。
如此,戰爭的主動權便牢牢掌握在了北齊的手裡,也就意味着,如果不出現意外的話,北周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只能按照北齊的期望的方式作戰,失去了戰機的決定權,被北齊牽着鼻子走……
但此戰最重要的地方,卻並不在斛律光這裡,關鍵還要看洛陽。齊國上下對關中垂涎已久,今日必要在關中屏障河東、河南之地狠狠撕下一塊肉來!
因此如何制定戰略,如何進攻,便落到了左相和太宰這裡,兩個老人在御前爭論不休,方纔擬定了作戰方案。
“穩妥之見,先取小關,再奪潼關,潼關雄踞秦、晉、豫三地要衝,北帶渭、洛之水,匯黃河之水,抱關而下,南依秦嶺,有十二連城,城池堅固,兵備充足,而且地勢險要。
“……東南兩側的山峰相互連接,多有深谷險崖。此處,兵家必爭!……不過拿下小關之後,潼關,先不着急打,圍而不打,坐等周國援軍到來,集中我兵力優勢,將周國各路援軍逐個擊破。”
“奪取了潼關,長安不過甕中之鱉!隨時可奪……關中諸多門戶,蕭關、武關、大散關……皆莫能與潼關相比,我三路大軍,共計四十萬,勢大財雄,舉國而徵,定要拿下此關,奪下萬世之基!”
大殿內落針可聞,諸將都肅立在側,屏氣凝神,聽着老慕容的作戰安排,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漏聽了重要訊息……這幾年,北周頹勢明顯,北齊的力量已經明顯滲透進了北周腹地,巨大的人力物力的付出,換來的是全面完整的情報訊息,北周在河東、河南之地的看似嚴密的佈防已然被窺探得一清二楚,根本沒有所謂的秘密可言了!
老慕容意氣風發,勢要一舉打垮周國!這時,坐在一旁假寐的段韶慢慢睜開了眼睛,眼神帶着一抹探究的神色,說道:“卻不知道,你要如何攻,如何打?我軍如果冒進,便會落得跟昔日的竇泰大將軍一般的下場,須知……驕兵——必敗!”
段韶雖然比慕容儼年紀小,但軍中的威望甚至猶有過之,他很清楚慕容儼這等老將的能力,但即便如此,在面對潼關的時候,他還是不得不小心再三,因爲便在三十多年前,便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那裡——竇泰!
神武帝欲伐西魏,自晉陽西征,使高昂於上洛、使竇泰入潼關,宇文泰屯兵於廣陽,料定竇泰居功自傲,有輕視西魏的心思,必定疏於防範,於是率六千騎回長安,聲稱欲保隴右,而暗地集結兵馬準備奇襲竇泰。
竇泰果然中計,等他發現宇文泰的大軍從天而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慌忙依山結陣,但陣勢還沒有結成,就輕易被西魏鐵騎的衝鋒破掉,竇泰被斬首!也正是因爲竇泰慘敗,激怒了高歡,間接引發了後面弘農、沙苑、玉璧一系列的失敗。
高歡的實力遠高於宇文泰,東魏大軍甚至都已經渡過河了,西魏亡國只在旦夕,但就這樣還讓宇文泰鹹魚翻身了。高歡最終在慘敗之中永遠失去了攻取關中的機會,終究沒能實現一統北方的夙願……歸根結底,東魏太過冒進,集而不能整,最終只能被宇文泰逐個擊破,這不得不說是橫亙在東魏上下心頭的一大遺憾!
其實,就算宇文泰斬了竇泰,也只是小事。斛律羌舉就看明白了,明確指出:西魏正遭逢大旱,糧食歉收,宇文泰和他底下那幫人現在就是亡命徒,不應該與之爭鋒,東魏應該圍困他們,就是不出戰,西魏大軍必定不能長久與東魏對峙,一定會跑回長安去,而長安虛空,東魏便可不戰而克!
可惜,高歡沒有聽進去。打那裡的問題已經討論過,接下來擺在齊軍面前的問題是:如何打?是乘勢長驅直入直接破了小關再破潼關?還是層層遞進、步步爲營?段韶還一針見血地指出:“你要是先去了小關,魏玄可還在你的背後,到時候誰打誰還不一定。”
魏玄是出了名難啃的骨頭,段韶、斛律光見到此人也要忌憚三分,更別提時不時與之交戰的獨孤永業了,迄今爲止,凡是碰到魏玄,他就沒有一場贏過。此時段韶提起他,倒叫獨孤永業心裡五味陳雜……他如何想的,也沒有幾個人在乎,不過老慕容想了想,發現這個人還真是令人頭疼的角色……
他思索了半晌,說道:“我覺得,我軍陣勢如此浩大,他應該不會拎不清在我軍軍容最強的時候找上門來……按理來說,我軍一去,他就該明白絕對不能守,必會棄城而走纔是……”
他頓住了,按照他的規劃裡,魏玄就該是在潼關打援的時候被他殲滅的纔是,不過他顯然忽略掉了一個問題,要是魏玄選擇和齊軍硬拼怎麼辦?魏玄可是領着幾百人就敢往幾萬大軍裡面衝的老東西,比陸騰還瘋狂!
……雖說老慕容未必就怕了他,可要對付他,進攻潼關的時機必然被延誤,到時別剛殲滅了魏玄,轉眼周國的援兵又來了,那齊軍還打個屁,乾脆幾十萬大軍回去得了!倖幸苦苦好幾天,浪費不少士卒和錢糧,倒最後都做了無用功,太虧了!
見慕容儼語塞,段韶心裡嘆了口氣,暫時他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諸將之中有一人舉目四望,發現在場所有人臉上都彷彿掛着苦瓜似的,就連陛下也高踞皇座,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盯着壁上的地圖,沉吟不語。
半晌之後見沒人搭話,這才瞅準時機,堅定地踏了出去:
“啓稟陛下、左相、太宰,末將或許有方法破了此局!”
衆人齊刷刷看過來,發現這膽大包天之徒竟是陛下信重親封的散騎常侍、冠軍將軍楊素。
俗話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這楊素雖然立過幾場功勞,可畢竟年輕,須知這天底下,不管到那裡混都是要看資歷的!亂出頭很容易引起老輩的不滿。
這毛頭小兒整什麼幺蛾子?老將們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
但皇帝顯然眼前一亮,指着楊素,要他回話。楊素不假思索,說道:“我軍出征,兵衆極多,勝則勢如破竹,敗則潰如山崩,不可不慎。萬一戰事不利,軍卒難以收斂。
“不如這樣……將大軍分割,一分爲二,一前一後,相繼而進,前軍若勝,則後軍合力;前軍若敗,後軍乘之,如此,我軍立於不敗之地。”
大將們的眼睛紛紛亮了起來,段韶玩味地看向他,顯然興趣極大,又問道:“不知道你這分軍前進,該怎麼打?你該如何面對魏玄?”
楊素自信的說道:“三管齊下。一,修寨、補路,引大軍圍住魏玄,只圍不打,把周遭城池以最快速度一一拔除;二,派軍攻佔函谷、攻打弘農,三,奇襲小關,進而圍困潼關,造成既定事實……如此一來,魏玄在此處便再也沒有了存在的意義,他必定會走!”
老慕容和段韶都陷入片刻的思索,眼神閃動,楊素的辦法,顯然有一定的可行性。但還有宿將不服,直言道:“自築潼關之後,函谷已形同雞肋,我不明白你爲何要多此一舉,定要拿下函谷。”
未及楊素回話,慕容儼便替他答了:“他的目標不是函谷,而是弘農,周軍若援河東,弘農必然是重地,少了此地,周國運輸糧草、屯兵的效率便會大打折扣……”
楊素沒有料到被一眼看破,有些羞赫,慕容儼卻投來讚賞的眼神:“看來你跟着楊檦那小半年都沒白混,他的本事倒讓你學了個十足十。”
高緯見慕容儼都這般說,想必是八九不離十了,心下不禁欣喜起來,問道:“那依左相與太宰所見,楊卿的這番說法可行否?”
慕容儼與段韶慎重地相互對視一眼,而後異口同聲道:“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