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已經達到了此次帶着龍鑌尋訪靜兒爺爺的目的,看看時辰,已是下午三點半,起身告辭。
靜兒爺爺從不過於刻意的留客,見到錢老執意堅持,便也起身相送。
在橋頭,錢老看着這些年輕人的臉,看着這些年輕人的眼睛,尤其是看到龍鑌眼睛裡的那種說不出來的神韻之時,登地感覺一股酸氣上涌,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了這種心神搖曳的舒慰了!他忙將臉轉向靜兒爺爺和德老,指着橋那頭的道路,掩飾着老懷的激動自嘲似的笑道:“蘇老,德老,我也很想學學二老‘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盡情極興享受這所剩無幾的時光,可是不行啊,俗務太多不得不回去處理啊!你看,等下我就得再沿着來路回去了!雪水煮茶、把手言談,真想留住此情此景啊!”
德老同樣爲之喟然:“錢老啊,真正多謝您對鑌兒的照顧和器重,我真爲鑌兒有您……而萬分高興啊!我一定會登門拜訪您的!”
錢老呵呵朗笑:“歡迎,歡迎,一定掃席以待!”錢老望向正在觀景的靜兒爺爺,也問道,“蘇老,您是否攜手同來?到時,我們把手言談,秉燭品茗,抵足而眠,如何?”
靜兒爺爺微微笑着,兩眼象是看到了未來一樣看着天上流雲看着橋下流水看着身絆流風,聲音古遠而又神秘,低低的說道:“生命如雲如水如風,生了逝了去了,老傢伙們,有緣自然還會有相見的時候,這,我們不是都知道嗎?”
錢老點點頭:“是啊,譬如這雲,飄着飄着就改變了,就不見了,只有看見過這雲的人還記得有過這麼一朵雲在天上飄過。”
德老也點點頭:“是啊,就像這風,吹着吹着就過去了,就消失了,只有被這風吹過的生靈還記得有過這麼一陣風在身邊吹過。
靜兒爺爺不易察覺的點點頭:“也就象這水,從來處流來,又奔向去處而去,生命有水性,自然就得衰老,就要回到該去的地方,水的來處和去處本來就是一個循環,誰又可分得出它的來處和去處?”
錢老和德老更是點了點頭,不約而同的道:“是啊,誰又可分得出它的來處和去處?”
三位老人面面相對,齊聲大笑起來。
冬天的夜色自然比夏夜來得早,才六點多一點,天色就已經越越沉沉的幽暗下來,不過雪夜裡,那一片蒼茫的大地上泛映出清白又似乎是溫暖的寒光,點點零星着的***,各自照耀着各自的家居,靜心望去,這方地域倒着實朦朧霧演着一種迷離的雪夜清華,淡淡的,幽幽的,遠遠的,輕輕的,分辨不出這到底是人間還是天堂。
石偉、龍鑌、秋雅、靜兒、杜慈五人呆在靜兒的書房裡,秋雅似乎再度意識到她和靜兒已經處於競爭狀態,便緊緊的抓握住龍鑌的手臂,以幸福的姿勢依偎着龍鑌。
靜兒心情很不好,情緒低落,其實她並不怪秋雅故意當她面炫耀那與龍鑌非同一般的關係,準確的說,是龍鑌那對她漠然無視的神情把她刺傷了。於是靜兒找個藉口離開了她的小書房。
石偉朝向靜兒離去的背影吐了一下舌頭,作出一個理解的怪相。
當龍鑌他們下樓走進靜兒爺爺的書房,卻意外的發現居然靜兒正在那裡暗暗飲泣,兩行晶亮晶亮的液體正順着白裡透紅的臉頰簌然滑淌,那滿是淚光的眼睛在和龍鑌眼睛相碰的時候分明就寫滿少女心懷的傷感。
德老正在好言的安慰着她,靜兒在無限哀怨憂傷的看了一眼龍鑌之後,扭回頭就用紙巾擦去了淚痕,強顏歡笑的打着招呼說道:“你們來了,來坐吧,我正在聽德爺爺講感人的故事,德爺爺講得好有哲理,好讓人感動,我都掉眼淚了。”
說石偉糊塗吧,他一點兒都不糊塗;說他不糊塗吧,他又純粹是亂七八糟瞎搗蛋的一個玩意。只見他立時一副“喲和,又有什麼奇聞異事!”的神情,忙不迭的追問道:“什麼故事,什麼哲理,靜兒快說來聽聽!”
待大家坐定,靜兒便對着石偉說道:“你們進來之前德爺爺正跟我在說‘就是神也很難在戀愛中保持其聰明’,還說了德爺爺和德奶奶他們在三反五反、文化大革命那時所經歷的故事,還說了德爺爺被打成右派份子時德奶奶始終對他不離不棄的情景,這不,我都感動得掉眼淚了!”
德爺爺暗自嘆息:好個冰雪聰**質蘭心的小姑娘啊!自己明明是因爲她在落淚而試着勸解,沒想到她輕言幾句就避免了場面的尷尬!
石偉大喜,樂道:“靜兒,快複述給我聽,我也要感動感動!也要領會一下關於愛情的哲學!我要把這哲學用來指導我和肚子的愛情實踐工作!快!快說!”
龍鑌壓抑着心裡的隱隱浪濤,用盡量調節着的面部微笑表情展現給大家,也任隨秋雅緊挨着他,緊依偎着他。
靜兒的眼神回覆神采與明亮,晶瑩剔透極了,她的語音就象這屋外又隱約飛揚的雪粒兒隱約偶爾打在窗戶玻璃上一般,叮叮噹噹,煞是清脆好聽。
靜兒輕輕的,柔軟的,珠圓玉潤的,儂個江南水鄉話語道:“你垂詢什麼是愛嗎?當我們在自身思想的幽谷中發現一片虛空,從而在天地萬物中呼喚、尋求與身內之物的通感對應之時,受到我們所感、所懼、所企望的事物的那種情不自禁的、強有力的吸引,就是愛。”
靜兒的眼睛莫名又溼潤了,淚光閃閃,有幾分哽咽,接着背下去:“我們祈願漠然麻木的冰脣不要對另一顆火熱的心、顫抖的脣譏誚嘲諷。這就是愛,這就是那不僅聯結了人與人而且聯結了人與萬物的神聖的契約和債券!……當我們在大千世界尋覓到了靈魂的對應物,在天地萬物中發現了可以無誤地評估我們自身的知音,我們與對應物就好比兩架精美的豎琴絃,在一個快樂聲音的伴奏下發出音響,這音響與我們自身神經組織的震顫相共振。這——就是愛所要達到的無形的、不可企及的目標。”
靜兒的眼睛重幽怨的盯着一臉肅然的龍鑌,淚滑了下來,哽聲道:“正是它,驅使人的力量去追逐其淡淡的影子;沒有它,爲愛所駕馭的心靈就永遠不會安寧,永遠不會歇息。因此,在孤獨中,或處在一羣不理解我們的人之中,我們會熱愛花朵、小草、河流以及天空。就在藍天下,在春天樹葉的顫動中,我們找到了秘密的心靈的迴應,無語的風中有一種雄辯;流淌的溪水和河邊瑟瑟的葦葉聲中,有一首歌謠。它們與我們靈魂之間神秘的感應,喚醒我們心中的精靈去跳一場酣暢淋漓的狂喜之舞,並使神秘的、溫柔的淚盈滿我們的眼睛,如勇士勝利的熱情,又如愛人爲你獨自歌唱之音。”
靜兒再也控制不住了,看着龍鑌,看着無語的龍鑌終於淚流滿面!哽咽抽泣出聲:“愛的需求和力量一旦死去,人就成爲一個活着的墓穴,苟延殘喘的就只是一副軀殼!”
龍鑌心如**古鐘,被靜兒的淚水如百斤重錘狠狠撞擊着!他看看秋雅,再看看靜兒,默默垂下眼瞼。
其實這些日子來,他時常在思索秋雅和靜兒對他的情感,他覺得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對處理。秋雅,靜兒,他,一種三角的情感,矛盾交織在他的內心之中,他也曾暗暗卑鄙貪婪的幻想過:要是我可以兩個都娶那多好啊,先祖們不是也娶過幾個老婆嗎?可現在卻是現代社會,難道自己還要將心破開兩半嗎?那不是對神聖愛情無恥的玷污?!他甚至納悶過:難道我就連我的感情都被上蒼詛咒了嗎?
現在,靜兒的這番話其實就是在向他袒露無遺的表白少女哀怨的情懷,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靜兒背誦着詩人雪萊的詩句,隱晦地向他表達現在她正“帶着無法承受這種現實的情緒,在溫柔的顫慄和虛弱中,在海角天涯尋覓知音而得到的卻只是憎恨與失望”?
石偉故意惡搞地推推龍鑌,道:“喂,老六,你說說什麼是愛?”
在大家的注視下,龍鑌清了清似乎有些堵住的嗓子,整了整有些僵滯的笑容,似有所指的又不着邊際的空洞的說道:“什麼纔是愛?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過我看,要知道什麼是愛,就得先搞清楚什麼纔是生活。”
靜兒爺爺、德老用老人特有的寬容看着這些個小孩子,他們理解,因爲對愛情的困惑是孩子們成長中必然要經歷的過程。
第二天,靜兒爺爺帶着大夥坐船遊太湖。
清晨的湖風清泠,湖光亦總是藉着遠遠的山色交相疊映着這似乎岑寂又似乎升騰的神秘,一羣越冬的水鴨驚喜的撲棱着湖面的天空,雙翅震落的水滴在漫空閃現着朝陽瞬間的晶瑩,粼粼的水波積積涌蕩着,分着叉,划着圈,遙遙的平靜,近近的起伏,一切泊泊的卻又是一切慵倦的,一切分離的卻又是一切依戀的。
湖波瀲灩,晨雲春樹,山水卻又是在如少女跳舞嬉戲的足那般輕靈的流淌着朦朧,極目而去,浩淼而又飄忽,視線不再曲折,變得異常銳利,就連那湖岸邊一株焦黃的的蘆葦那無奈彎腰的情形都一清二楚,聽覺也不再受到凡塵噪響的干擾,變得異常敏銳,甚至可以聽到了那水底的一條爬行的魚發出的一聲嘆息!這分明就是有生命的天然啊!
湖水其實深不可測,並不是那種純然透明的清澈,湖水清涼而又深沉着,龍鑌努力的想看穿這湖,靜兒爺爺看着龍鑌,樂呵呵的點撥着道:“你看得穿嗎?”
龍鑌良久,搖搖頭:“看不穿,我只是凡夫俗子而已。”
眼前景緻,江山入目,幾重畫意,湖風滿懷,另種詩情。
德老突然輕誦出聲道:“雪夜誰吹短簫聲,欲催心思入小樓。”
靜兒正是情緒滿懷,一時憶起昨夜,又正好遠遠看到一隻野鴨鳴叫着貼着湖面飛掠隨即接句道:“燭屏闌影和古調,寒鳧無辜負霜愁。”
靜兒爺爺儘管已經八十高齡,可才思真謂敏捷,立刻接了下句:“任得奇山蒼風勁,渡浪何妨御扁舟?”
龍鑌此刻已然似乎有些悟了,他也看着那隻野鴨一翅一翅的飛遠,飛遠,直奔那鰲頭渚去,便也得句,道:“笑將兩羽飛日月,我自行雲向鰲頭。”
石偉拊掌大聲贊好,卻又不知趣的問靜兒道:“靜兒,你說這首七律叫什麼名字好呢?”
靜兒看了秋雅又看了龍鑌一眼,別臉看着湖水,低聲說道:“四人和誦,卻各有主題,就叫《無題》吧!”
鰲頭渚那片淺灘上叢生錯亂的蘆葦只要有風就會蓬頭散發的招搖不停,細細的黃黃的葦杆尖端懸撐着那些白色的蘆葦花絮,陽光生命似的在湖波的漣漪中歡欣流動着,閃亮着,全無固定的形態,似乎只要哪位觀察者一聲激動的喝彩,一聲感懷的呼喚,它就會役使着這湖水、這大地、這天空、這一切的水草樹木從平靜的沉睡中甦醒過來。
靜兒她們三個女孩子還有石偉心情喜悅的在這片湖灘上找尋着新鮮,龍鑌卻陪着兩位老人佇立着並用目光試圖在蘆葦根部的陰影裡找尋遊動的生命。
靜兒爺爺,看着孩子們各自的身形,試試的問身旁的龍鑌道:“小龍,在找什麼?”
龍鑌擡頭看了一眼天上掛着的太陽,用手揉揉眼,道:“在找魚。”
德老呵呵笑了:“這些都是小小的魚,岸邊可沒有大魚。”
靜兒爺爺也笑着道:“是啊,這種小魚都長不大的,要想找大魚得到太湖的深水裡去,老輩人還傳說那湖裡有龍。”
龍鑌看着兩位老人,卻回答道:“小魚兒有小魚兒的活法,大魚有大魚的地界,我不知道這湖裡有沒有龍,我只是想看看這蘆葦從中的小魚兒可以遊多遠。”
德老看着龍鑌俯下身子,那臉上神情象個看螞蟻回家的三歲孩童一樣,便輕輕一嘆道:“孩子,你仔細看看這太湖有多大,這天有多高,這天地有多大。”
靜兒爺爺開始呵呵笑了起來,道:“小魚兒當然是遊不遠了,可是大魚就不是小小的蘆葦從可以困住的了,它可沒必要依賴蘆葦從中的養分來生存,他得去湖中才能長大。”
龍鑌仰起頭,聲音還是很低沉的問道:“那大魚兒又能在湖裡遊多遠?這麼多漁夫在打魚。”
這時石偉他們過來了,靜兒接上口就道:“我記得上次你不就和我說起過魚嗎?一條聰明的精靈的魚那漁夫是抓不到的,聽說這湖裡最大的魚可以有幾百斤。”靜兒眨巴幾下大眼睛,頑皮的道,“你不就是一條精靈的魚嗎?誰也抓不到你!”
龍鑌淡淡的道:“說是精靈,其實只不過是褪色的精靈,就是一條魚,想遊也遊不遠的,說不定到了半途就會沉到湖底,從此銷聲匿跡。”
一時盡皆靜寂無聲。
靜兒爺爺忽地用手指着這太湖中那無窮起伏着的浪波,意有所指的對着年輕人們說道:“筍因落籜方成竹。”
德老立刻明白過來了,對着靜兒爺爺會心一笑,接口下句便唱詠道:“魚爲奔波始化龍!”
晚上,靜兒爺爺和德老還有靜兒在書房談話,兩位老人都爲靜兒的感情問題有些擔憂。
靜兒爺爺語氣有幾分沉重的道:“德老,你是龍鑌的外公,我也就不隱瞞你什麼了。說句實在話,我私心裡並不心願我的靜丫頭去喜歡龍鑌,但是我干涉不了,靜丫頭是誰也管不了,我也就只能隨她了。”
德老看看靜兒,他也覺得有點棘手,低嘆一氣,關心而又沉重的對靜兒說道:“靜兒,有時候呢,人還是得退一步想想的,你是學中文的,不能受到文學作品過多的影響,太過於勉強自己是不好的,知道嗎?”
靜兒眼神雖然有些黯淡卻依然明亮照人,毅然決然的口氣說道:“爺爺,德爺爺,我知道。”
靜兒爺爺決定向錢老解釋一下關於龍鑌身上的玄異,作爲龍鑌的外公,他是有權利知道的。只見他品着茶水,淺淺的啜了一口,含在嘴裡,讓茶的清潤淡香悠綿着齒頰,慢慢的嚥下後,道:“德老,你是正學大家,對神秘事物抱定的是‘**之外存而不論’的態度,不過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些東西現代科學解釋不了,譬如龍家這揹負了六十四代的詛咒。”
“我們師門有記載,祖師爺不過五給龍家人算過命就惹禍上身,我的那個同門師弟因爲給小龍推過八字摸過骨就生不如死這麼些年,到底詛咒是怎麼回事,爲何會有這樣的詛咒,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如果按照迷信說法,會覺得是什麼玄術人士對龍家下的惡毒詛咒,可我查閱了師門所有資料,把這點排除了,因爲就算有人下過惡毒詛咒,也不可能延續千年六十四代龍家兒孫。”
德老難以理解的搖搖頭,道:“心理學上有一種叫做心理暗示的理論,我覺得或許是這個詛咒作爲一種潛意識已經深入到了龍家人包括他們配偶的意識深層。”
靜兒爺爺不同意,道:“這個理論我看過,無法解釋那些小孩子和那些配偶孃家人的死因了,而且龍家人個個性格堅強,潛意識裡對於個體死亡並沒有明顯的恐懼成分,這個理論只有參考意義,不能解決詛咒的實質問題。”
靜兒爺爺想了想,要靜兒去把龍鑌他們都叫來。
趁着靜兒去的時候,靜兒爺爺對着德老說道:“德老啊,講件事你得心裡有個數。你如今面顴暗紅,隱透青紫,脣色泛翳,榮矗之鼻微黑,巽桃之耳已現乾焦,聲不暢適,神不守真,德老,明年的陰曆五月、八月是你的一道關口,你得有數啊,過得了五,就躲不過八。你得把握好剩下的日子,好好的陪陪這個乖孫子吧!”
德老聞聲愣了一下,隨後就接口道:“呵呵,早就想開了,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來如風雨,去如微塵。”
正在這時,靜兒他們一大羣年輕人進來了,靜兒爺爺遂收聲不語。
石偉滿臉恭敬,作古正經的道:“蘇爺爺,德爺爺,您們二老叫我們來是不是要對我們論功行賞啊?我們這麼聽話懂事,準備獎勵我們什麼啊?”
靜兒爺爺呵呵笑着,撫着長鬚說道:“好啊,小石,你們說說什麼纔是幸福,誰說的好我就給誰獎勵。”
石偉立即答道:“哈,這個我知道,幸福就是五子登科,票子、位子、車子、房子、馬子,票子要數到手痠痛,位子要坐到屁股痛,房子要大到腳走痛,車子要換到門開痛,馬子要瞧到眼睛痛……”
杜慈怒視,石偉忙不迭的爲自己做着解釋:“開玩笑,開玩笑。”
靜兒爺爺呵呵一笑,望着杜慈道:“那小杜,你認爲呢?”
杜慈還是恨恨的盯了石偉一眼,沒好氣的道:“幸福我看就是平平安安、家庭溫暖和睦、不愁吃穿最實在的了,別的什麼不敢想也想不來。”
靜兒爺爺頜首,又笑着問秋雅:“小黃,你呢?”
秋雅深情脈脈的看着身旁的龍鑌,溫柔的說道:“如果幸福是不準更多奢望的話,我覺得只有和我深愛的人形影不離那纔是真正的幸福。”
靜兒爺爺看着靜兒,靜兒知道輪到她說了,便道:“這個問題太大,而且我也答不了,如果非要我說那我也只能說,幸福就是生活中沒有遺憾。”
德老讚許的點着頭,又和靜兒爺爺一起將目光投在龍鑌身上。
一直以來,龍鑌都覺得所謂的幸福距離自己很遙遠,對他而言,只有平安的活着纔可算是幸福的最根本的基石!龍鑌索性簡單的答了兩個字:“活着。”
心,爲之一碎,德老情緒立時跟着複雜起來,盡失自己一貫修心的沉穩平和,失聲就道:“鑌兒,你怎麼能這麼悲觀呢?現在是科學技術高度發達、社會文明也快速進步的世界了,求得很好的生存這對你根本就不是一件難事,你怎麼能還是被唯心主義的陰影矇住你的眼睛、你的智慧?…”
靜兒爺爺看到德老準備上綱上線了,便用手拍拍德老那有些激顫的手,呵呵道:“德老,德老,都說了是問孩子們,有道是人各有心,心各有見,年輕人們都有自己的想法,你怎麼犯了夫子意氣?”
石偉轉變話題,纏着靜兒爺爺給他看相,爺爺熬煩不過便對靜兒說道:“靜兒你先說說。”
靜兒故意用手在石偉的臉上、手掌上比劃着,故意說道:“依我看啦,此人五嶽四瀆三停諸部,欹斜不正,傾側缺陷,色澤昏暗,面如尖棗,腮骨寬闊,耳後可見,觀其發疏而黃,觀其頭小頸長,觀其眉有逆生且重重如絲,觀其眼如鷺鷥眊然偏視,耳無輪,口無棱,鼻仰孔,目無神……”
本就不相信靜兒會看相的石偉急忙喝止,道:“我就知道你會把全世界最癟三的詞語用在我身上,你靜兒什麼時候也變得秋雅杜慈了,這麼損我!多帥的一個靚仔活生生的被你說成吳孟達、八兩金!你個丫頭騙子沒良心啊!”轉又求着靜兒爺爺,道,“蘇爺爺,這不,你都看到了!求您給我看一下吧,就一下!”
靜兒爺爺笑笑,想了一會兒,就道:“小石,我先送你一句話‘家庭和睦,疏食盡有餘歡;骨肉乖違,珍饈亦減至味’。你的相其實很好,有這些好兄弟朋友,有一個一門心思都在你身上的女朋友,你又這麼聰明靈性,沒問題的,你能處理好將來的事情。”
石偉等了一會兒,見老人沒有再說,便失望的道:“就這麼點,完了?”
靜兒爺爺呵呵笑着點頭。
石偉失望之極,哀聲道:“我還想您會告訴我的壽……”石偉立時意識到了,忙改口笑着道,“我這麼瘦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長胖呢?蘇爺爺,你告訴我。”
靜兒爺爺很是欣賞石偉的急智口才,出言接口道:“小石,官清書吏瘦,神靈廟祝肥。你要胖幹什麼?現在不是挺好嗎!”
靜兒爺爺索性對着這些個年輕人一路說過去:“小杜,你會生對雙胞胎。小黃,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須防一人着惱,須防一事不終。靜丫頭,你也記住‘靜中方能觀物動’,其他的你就少管了。”
隨後靜兒爺爺就在大家莫名其妙的注視下,轉身從抽屜裡拿出一疊打印出來的圖紙,擺到桌子上,對着正在沉思的龍鑌說道:“我和靜丫頭去年去過你老家山城,也去了熊山,親自去勘探過你龍家屋場和祖墳的風水,……,小龍,你別老是對自己的命運耿耿於懷,你看看這些地貌圖片,這裡並不是惡形之地,不僅如此,相反還是一道上佳之地,看,這道山脈綿貫不絕,龍頭入江,中間並無隔礙,你先人葬於此、安家於此,是可以永葆血脈不致斷絕的!你們龍家人世代不離此是有深意的,肯定得到過術士指點。”
龍鑌細細的看着這些他無比熟悉的山脈河流,這是時常在他夢中出現的地方啊,靈魂忽地陣陣激顫,喃喃的道:“外公,媽媽就是睡在這裡,爸爸就是睡在這裡,齊爺爺就是睡在這裡,將來我也要睡在這裡……”
靜兒爺爺驟然揚起手指對着龍鑌的腦袋狠敲一擊,從喉嚨裡爆出一聲炸喝:“呔!你走火入魔了!”
……
蒙了!幾乎所有人都蒙了!
一個八十歲的神仙級的人物竟然也出手打人!這不是開玩笑嗎?!
當頭棒喝!德老一愣之後迅速領會到了此舉的用意。靜兒,也隨之明白了她爺爺的用意。
一番玄乎的對話開始了。
靜兒爺爺:“你在害怕?”
龍鑌:“是。”
靜兒爺爺:“你害怕什麼?”
龍鑌:“失去。”
靜兒爺爺:“是生命嗎?”
龍鑌:“是。”
靜兒爺爺:“誰的?”
龍鑌無語。
靜兒爺爺:“生命有開始嗎?”
龍鑌:“有。”
靜兒爺爺:“生命有結束嗎?”
龍鑌:“也有。”
靜兒爺爺:“你爲什麼要在回答中加個‘也’字?”
龍鑌猶豫:“不同的就有不同的長短。”
靜兒爺爺:“長短重要嗎?”
龍鑌:“重要。”
德老插問:“爲什麼重要?”
龍鑌:“長短是歷程,長短是生活。”
德老繼續:“長短是價值嗎?”
龍鑌反問:“不是價值嗎?”
德老:“爲什麼是價值?”
龍鑌:“生活需要。”
靜兒爺爺:“是誰生活需要?”
龍鑌:“是我,是大家,是每一個我不願意帶去傷害的人。”
靜兒爺爺:“到底是什麼需要?想清楚。”
龍鑌摸摸捱打的地方:“錯了,是心。”
靜兒爺爺撫須,德老含笑,齊聲:“心需要長短嗎?”
龍鑌疑惑:“不需要嗎?”
……
該到下一步了,靜兒爺爺站起身,爲書房裡的每一個人倒滿茶,對龍鑌說道:“小龍,世間沒有全才,人間沒有全福,天道無以窮盡。道在天更在人,在身亦更在心。上蒼的心就是上蒼的智慧,也就是道,怎麼可以窮盡呢?你對詛咒一知半解,糊里糊塗的鑽那牛角尖,你不覺得你太膚淺了嗎?”
靜兒爺爺在滿座人心神搖曳之中敬畏的注視之中,包括德老在內,用空靈到極至的聲音道:“小龍,這些話你也許現在消化不了,不要緊,慢慢來。我們大家都不怕,你怕什麼?你有劫數,這個我和你外公都不否認,現在我就羅嗦點,再對你說兩句話,但願這兩句話你可以終身受益:慘莫慘於劫數,兇莫兇於刀兵,若要死中得活,非大功德不能。希望你記住。”
龍鑌似乎明白了。
初次進入看守所那關押犯人的住處的鄭學,跪在地上,正被兩個同監的犯人老大玩着遊戲。
一個黑壯個子男人壓低嗓子怒斥鄭學:“日你個先人闆闆!你個婊子養的!你給我老實點跪好!”說罷,怒然將手惡狠狠的戳着鄭學的腦袋。
另一個白瘦犯人嘿笑着用腳觸探着鄭學的陰部,鄭學畏懼的將身子後縮着,並倒伏在地,驚恐哀慼卻又極力壓低聲音哀求着。
黑壯個子男人陰森的道:“你個婊子養的!你以前不是很拽嗎?不是有很多條子罩着你嗎?”
鄭學不敢答話,泣聲求饒。
“呀喝!你還敢不答話?!來,媽拉個逼!老子們來幫你戒毒!” 黑壯個子男人想起他那些外面兄弟們以前被進哥壓迫的事情,怒氣又上來了,低喝,“說,你是要喝咖啡還是可樂還是牛奶,你自己選一樣!”
鄭學知道咖啡是尿,可樂是唾液,而牛奶則是精液,黑壯個子男人要用這樣的東西逼他吞下去,他只得拼命磕頭,想躲過這個災難。
……
罪惡與侮辱在監牢裡只是強者的遊戲,鄭學此時在他們眼裡只是任人宰割的動物,他的求饒並沒有讓他躲過這個災難。
鄭學被這種恥辱痛苦得無法形容。半夜時分,他等這兩人睡熟之後才躡手躡腳來到監房角落的茅坑,努力的將手指伸進喉的深處,極力的想把腹中的髒東西嘔出來,軟軟無力的指頭戳進更加脆弱柔軟的喉部,那劇烈的不適感引發的空洞的收縮幾乎令他倒下!
他儘量控制着下蹲時的聲響,死死的用牙咬着下脣,吞嚥下去每一次無聲的飲泣,曾經俊秀的臉面上已經找不到半點乾淨的肌膚,濃濃的尿騷味和着茅坑裡那種奇異的噁心,令他的面容極度扭曲。
已經喝下肚子的尿是肯定嘔不出來了的,他非常小心的旋開一點水龍頭,希望可以用乾淨的水珠漱個口,把臉擦搓着洗一下,洗掉那脣齒間、面頰上殘留着的精液和尿液。而且,千萬不能發出半點聲響把他們驚醒,要不然,明天的罪會更難受。
好容易,才做完這件事。
鄭學呆傻的望着高高牆頭上那個小小的鐵窗,看着窗外那一輪所謂的月亮。昏淡而陰暗的光透過鐵欄杆穿下,鄭學看着這可憐的碎裂的光影,想他母親。
他還在想朝陽燦爛的紅霞,東湖上瀰漫的水氣,婆娑的綠樹,草坪的青翠,夜色朦朧時的清風。
他特別想那飛鳥扇動的翅膀。
焦嶸森異常憤怒,把一切拿得動的東西狠狠的四處亂砸!
他在這波石油期貨行情中由於太貪,沒有及早平倉,沒想油價一下子就狂泄下來,結果沒有賺到預期收入。這件事對他的全盤計劃進展不利。
除夕夜了,這錢老家聚會的日子,錢老預感到這將是他生命中最後一個除夕。
聚餐之後,錢老微眯着眼睛掃視着那些圍坐在巨大圓席上的兒孫們,一聲不吭。
原本熱鬧的氣氛頓時壓抑下來,衆人心懷忐忑地坐在那裡,尤其是錢同華,表情更是怪異。
錢老咬咬牙,突地一雙鋒銳的眼睛蹭地盯向錢同華,冷不防的就道:“錢同華,你是不是幹了什麼虧心事?這麼神不守舍?是的話,就說出來,也讓我們大家開開眼界!”
葉子亨忙一臉誠敬的表情對着錢老說道:“爸爸,最近同華也爲了節後召開的董事大會忙得顛三倒四的,累得不行。”
錢同華覺得父親的話就象是一個個毫無痕跡的炸雷,嚇得他心驚肉跳,而葉子亨那陰不陰陽不陽的話卻又讓他覺得肚子裡被塞進去了五十隻蟑螂八十隻蒼蠅一百三十條蚯蚓外加一桶辣椒水一般,全身異常難受。他臉色變換不定,強自鎮靜的道:“爸爸,姐夫說的不錯,最近我是睡眠不好,集團裡我分管那塊的總結報告書總是寫的不太滿意,所以,最近我就多勞了點神,您別見怪。”
錢老語氣變得非常森嚴,道:“錢同華,我的好兒子,我錢正生的乖兒子,我錢正生的長子,你都已經死到臨頭了,你還想瞞到什麼時候?你是不是非得等到仇人打到我錢家的頭上了你才肯說?今天你就當着你兄弟姐妹的妹,四四六六給我擼清楚!否則……”
錢同華臉色煞地慘白,渾身開始發顫,就在大家驚愕之中他死豬一般哀嚎起來,騰地跪在錢老面前,嘶啞的道:“爸……爸…,我…對不…起您,我…我…”
葉子亨心裡那美的!表情卻十分驚訝,連忙起身去攙扶,裝着用力的樣子試圖把錢同華攙扶起來,嘴上還道:“同華,你怎麼啦?出了什麼事?這是過年啊!有什麼事都是可以商量的嘛,起來起來,別嚇壞了孩子們!也不好看啊!”
錢同華恨不得一刀捅了這個虛僞陰險的仆街仔,啞着嗓子怨恨之極的吼道:“你給我滾開!都是你陷害的!都是你陷害的!”
錢老要得就是這個結果,只見他冷冰冰的不看葉子亨一眼,先是吩咐傭人把開開帶出去後,對着錢同華道:“你就跪着說吧,把所有的事情都給我說出來!”
……錢同華哭喪着吐出了一切……
四周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噤口不語。錢老任得錢同華悔恨交加的跪在那裡,居然語氣平緩的說道;“我很心寒。”
錢老從口袋摸出一根菸,點上火,眼神定定的道:“我活到現在七十三了,打工搵食,創業克艱,生兒育女,撫養**,公司上市,擴建規模。在普通人眼裡,我錢正生真是個有福氣的人,有事業有鈔票,有兒子有女兒,有孫子有孫女,有地位有名聲,還缺什麼呢?似乎什麼都不缺!難道我錢正生還有什麼不知足的?還這麼煩惱是不是庸人自擾!?”
錢老震震菸頭的菸灰,語聲有些嚴厲,更有些滄桑,道:“人,真是個不知足的畜生!天高什麼高,人心比天高,井水當酒賣,還說沒有豬吃的糟!我錢正生到底也跳不出這五行三界!我煩,我擔心,我提心吊膽,怕的是什麼?我就怕我堂堂正正一生,臨到死來卻不得善終!”
“我爲什麼要擔心我能不能得到善終?還不就是擔心這份家業!還不就是擔心你們這一羣兒孫將來境遇淒涼!”錢老略略瞥了一眼依舊跪在那裡飲泣的錢同華,厭惡喝道:“滾遠點!敗家子!”
復又擡起頭,有些滄桑,“心情好,也許我會給你們每個人幾百千把萬讓你們不致於流落街頭。但你們別想指望這份家業會怎麼樣的均攤,我告訴你們,別做這樣的癡心妄想,沒門!我會把我的家業全部留給我最信得過,而且一定會把這份家業管好並且有能力壯大的後人來管理,免得你們又去花費心思,絞盡腦汁玩什麼勾心鬥角。”
錢老居然又向錢毓慧開炮了:“錢毓慧,別用私生子來出我錢家的洋相!我算是真正看透了你到底是個稀泥糊不上牆的阿斗!”
說罷,停歇了一會兒,似乎是平靜怒氣,轉而語聲柔和的轉向葉子亨道:“子亨,你雖然是女婿,但是我一直是把你當成兒子一樣看待,這些年來,你是如何的爲集團工作的我心裡有數,子亨,做男人要大肚能容,器量如海,弟妹對你有什麼誤解,你可不能往心裡去。你從事企業管理這麼久了,你應該知道這個道理,你可不能讓大家失望啊!”
葉子亨連忙畢恭畢敬的道:“是的,爸爸,我一定會記住您的話,我是家族的一份子,我一定會盡我自己的可能、盡我的那份責任!”
錢老隨後就道:“那,子亨,你覺得這個敗家子的事情應該怎麼處理?應該怎麼向董事會交代?萬一事情傳揚出去,又怎麼向傳媒向股民交代?”
對這個問題怎麼回答,葉子亨早已考慮清楚,但此刻他必須裝出一副拼命思索、很是爲難的樣子來,良久才道:“爸爸,我覺得現在第一要做的就只有由我們向董事會主動承認這件事,瞞是瞞不住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們第二要做的就有三個選擇,一是由您老決定到底是不是把股權贖回來;二是如果您決定放棄,那就看誰願意出合理的市價購買;三是我們對這件事情不予理睬,我們採取法律手段提起訴訟。不過這件事情關鍵就是同華開了那麼多空白支票,所以我還是比較贊成前兩種選擇的。”
錢老沒有做答,又詢問其他兒女,個個沉默不語,誰都認爲錢老已經決定了繼承者就是葉子亨或者大姐家。好一會兒,小媳婦阿蘭尖酸的說道:“我看,既然姐夫這麼熱心,怎麼不讓姐夫出錢承接下來,不就才幾個億嗎,姐夫這點子小錢還不是一揮筆的事?”
葉子亨表情有些不自然,他飛快的看了老婆錢素雪一眼,又看了錢老一眼,尷尬的辯解道:“阿蘭,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夫的家底,我們的生活來源還不就是靠那點分紅那點子薪水?怎麼可能買的起?這事還得爸爸拿主意的,我只不過是向爸爸提建議罷了。”
阿容立時接口就發出了憋了好久的怨氣,道:“葉副總裁你也太謙虛了吧?整個利衡你有一半的天下,這次人事改革你又要計劃提拔多少親信?你打一個噴嚏整個集團都要感冒!你一跺腳利衡都要地震!……”
葉子亨的臉色劇變,試圖對着錢老解釋。沒等他說話錢老就將手一揮,安慰道:“子亨,這樣吧,子亨,你務必就在這十天時間之內,去找你的朋友融資貸款,用你的名義用你的能力去籌集所需的資金,具體怎麼操作你就和他們商量,反正必須要讓其他董事挑不出毛病來,子亨啊,這是考驗你能力的最關鍵的一件事情啊!”
葉子亨連忙點頭稱是。
一個一個的數過去,個數可真不少,可是有幾個象樣的? 看他們那七模八棱的表情,看他們那默然卻怪味的眼睛,想到他們那五顏六色的內心,錢老似乎活生生的就被他們撕成兩半,他那蒼老的家主之心被割得鮮血淋漓!
錢老喟然嘆息:這些真的都是我錢正生的後人嗎?利益難道竟然有這麼大威力?唉,還是古人說的好啊,兒孫勝於我,將錢留他作甚麼;兒孫不如我,將錢留他作甚麼!
在山城,江坪鎮,雯麗自己的家中。
今年天氣明顯比往年寒冷,前兩天這裡下了一場大雪,記得有好多年沒有下過這麼大雪了。放眼望去,到處都白茫茫的一片,厚厚的,蓬蓬的,似乎有種暖和的感覺。
然而雯麗不快樂,雖然此刻在家烤着火,可她渾身發寒。母親總是有意無意地用話語刺激她,而周圍鄉鄰總是用異樣的眼神看她,她感覺自己再也不能在這裡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