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五月,蘇州的天氣一天熱似一天,太湖上水汽氤氳,遠遠看去空氣都扭曲了。
湖中碧綠的荷葉叢叢中一個小洲上柳樹遮陰,一艘不大不小的船隻,停在洲邊。
侯玄演一手抱着一個娃娃,另一隻手拿着根魚竿,正在消暑納涼。身邊的水桶中空空如也,在水草豐美的太湖都能空手而歸,足見侯玄演的釣術一般。在他身邊還有十幾個文武大員,都是他選出來,要派到草原上建立行都司的班底,此時規規矩矩地坐定,就屬侯玄演坐相難看。
這些官員馬上就要出發了,他們的行禮就在岸邊,隨從三五成羣都在太湖案上等着。
“那察哈爾爲何會輸,你們可知道?”侯玄演聲音有些大,驚醒了懷裡的女兒,小傢伙可不管你是什麼場合,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馬上有一個丫鬟出來,侯玄演小心翼翼地將孩子交給她,吩咐把他的女兒抱回船內,然後笑道:“八成是餓了,讓張一筒送你們女眷回去,我還要和諸位同僚長談。”
小丫鬟抱着侯玄演長女,斂裾福禮而去,侯玄演繼續問了一遍。
“願聽王爺教誨。”
侯玄演乾脆將魚竿一扔,拍了拍手,笑道:“五百年前,鐵木真帶着蒙古人縱橫天下,所向披靡。然而五百年過去了,蒙古人還是當初的打法,還是騎着蒙古馬拿着彎刀衝鋒。從裝備到戰術,一成不變,守殘抱缺不肯變通。你不變,我們變了,就像是兩舟並行,我近就相當於他退。退,他便要落後於我們,落後就要捱打!”
這些官員很多都是講武堂或者匠學館出來的,雖然也讀書,但更多的是爲了識字,沒有抱着四書五經一頓研究,皓首窮經簡直是浪費生命。
去年的五月份,一場五月恩科,給八股取士一道沉重的打擊。轉眼今年五月又到了,侯玄演已經打算將五月恩科固態化,徹底取代八股取士的地位。考試內容從寫那些死板的文章,變成經世致用的學問。
這種級別的改革,當然是石破天驚的,要是擱在一般的時候,早就被文人罵化了。但是如今侯玄演對朝野的掌控力太強,尤其是前面三次清洗,估計這項功在千秋的改革一定能完成。
一陣微風吹過,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清涼舒爽,侯玄演站起身來,繼續給這羣行將在大明新的行省就任的官員們上課。草原和內地不同,想在那裡站穩腳跟,需要比內地的官吏有更強的能力。畢竟是開拓者,一切都沒有先例,侯玄演也就格外耐心。
“草原不比內地,雖然沒有中原的、江南的富庶,但是也有自己的長處。切忌一味地模仿關內各地,你們都是我培養出來的,相信應該有這個能力,摸索出草原的治理髮展之道。”
下面的人無一例外,都是侯玄演的鐵桿擁躉,一聽這番話頓時精神百倍,鬥志昂揚。
侯玄演暗暗點了點頭,大聲笑道:“你們放心,我從不虧待有功之臣,凡是有人幹出點名堂來的,重重有賞。察哈爾這個地方,我要封一個侯爵出來,不看官位大小,就看有沒有能力招攬子民,發展什麼都行,哪怕是放羊,只要能變富變強,變得穩定,都是政績。”
大明開國二百年,沒有軍功要封侯爵,就跟做夢一樣。
侯玄演慷他人之慨,一下子就激發了大家的鬥志。
“現在封妻廕子的目標就在眼前,還有什麼好怕的。放開手腳在草原大幹一場,這一次和北伐不同,不論胡漢,只要凝聚人心,就是我們的子民。蒙古這幾番連遭重創,流落的失去庇護的人口不在少數,若是能歸附,也要一視同仁。將來老子打仗,你們拉出一支蒙古兵來,也算是本事。但是有一點一定要記住,既然歸附就要一視同仁,不光歧視打壓不行,格外的寬容優待更是絕對不許。那樣非但不會換來別人的歸附,反而會製造隔閡,懂了麼?只有所有人都拿他們當漢人看,久而久之,他們纔會產生歸屬感。”
說到底,侯玄演不是狹隘的民族主義者,漢人雖強從不主動滅番夷之族。而向來的豐功偉業、雄才大略的君主,也沒有無故欺凌弱小的,這是我們和其他民族的不同。
教化四方,纔是王道。稍微變強就嚷着滅這個,誅那個,就跟明治維新之後的本子一樣,那是典型的窮怕了弱慣了,窮人乍富小人得志的心態,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泱泱中華,就該有自己的氣度。
當然,那些自己先尋釁滋事的,也不能放過。比如說入關助戰的蒙古十部和朝鮮。
一個看上去有些精壯的年輕官員,雖然穿着文官服飾,但是很有一番武將的模樣,起身問道:“王爺,那蒙古人入關助清之恨,徐州血戰之仇,就不報了麼?”
他是烈火營選調進金陵講武堂的第一批學員,徐州血站死了他幾萬個生死弟兄,聽了侯玄演的話不禁站起身問道。
其他人都爲他捏了一把汗,侯玄演笑道:“怎麼不報?察哈爾不是直接滅了麼,我說的是草原上的流落胡人,而不是所有的蒙古人。蒙古四十九旗派兵入關的,一共十家,察哈爾已經蕩平。你覺得其他的應該怎麼辦?”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當然是報仇雪恨,我們的北伐軍兵強馬壯,攜勝之威,何愁不能蕩平草原。”
侯玄演臉色一變,斥道:“傻吊!你在講武堂學了一年,就這點見識?”
年輕的官員不服氣,梗着脖子臉色通紅。
侯玄演罵道:“草原有多大,你知道麼?老子派北伐軍出關,難道去草原上捉迷藏?幾十萬人到了那裡,輜重補給、武器錢糧、需要多少的人力物力,你有想過麼?遼東的大敵如何,你有想過麼?蠢貨。”
被訓斥的官員這才低下頭,說道:“王爺教訓的是。”
侯玄演臉色一緩,繼續說道:“蒙古十部入關,雖然在徐州給我們造成了一些麻煩,但是對我們來說是天大的好事。何解?他只給了我們出兵的大義!你們只要在察哈爾站穩腳跟,我們就可以以此爲藉口,逐漸蠶食整個草原。而不是派大軍去草原上閒逛一圈,他們真的逃起來,我們的幾十萬大軍在騎兵後面追得上麼?
嘿嘿,只要我們逐漸蠶食草原,將他們的所有領地一點點地納爲己有,到時候還怕他們不急麼?他們急了就會主動找我們,這樣打起來纔有主動權。或者你慢慢發展,發現自己的領地已經到了科布多,就可振臂一呼:科布多狗賊早年入關助清,一貫是我們的大敵,不能放過他們;滅了科布多,收攏被他們奴役的子民,然後繼續埋頭髮展,有朝一日開疆拓土又遇到了唐努烏梁海,再拿出口號來,征伐一番。
如此這般,將整個草原納入我們的手中,纔有了曙光。而且蒙古各部互相撕咬了這麼多年,彼此間的仇恨比和我們要深,逐個擊破他們很難放棄成見團結起來。要是跟你說的一樣,帶着幾十萬人一股腦鑽進去北伐,肯定把他們逼得重新聚合起來,攻略草原不知道要多費多少心思。”
侯玄演一席話說完,太湖上衆官員若有所思,很快夕陽西下,我們的越王爺打道回府,這些人也踏上了北上草原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