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只知道趙元儼權力的慾望在滋長,卻並不知道,趙元儼爲了在朝堂上立穩腳,背地裡請了一位老狐狸還朝。
若是知道,他一定會想辦法坑趙元儼一把,讓趙元儼消停一下。
寇季孤身回到了府裡,一頭扎進了書房,從書房的書架上取下了一本上奏的行文,在裡面翻翻找找,找到了一篇合用的,刪刪減減,湊出了一道奏摺。
他提筆寫下了奏摺,等墨跡晾乾以後,合起來,塞進了袖口。
拿着奏摺回到了臥房,也沒有寬衣,倒頭就睡。
寇季在宮裡待了四十九日,沒吃好也沒睡好,如今回到了府裡,自然要吃好喝好睡好,補償一下自己。
然而,寇季躺在了牀上,閉着眼睛躺了許久,也沒有睡着。
明明很困,可躺在牀上怎麼都睡不着。
寇季從牀上爬起身,跪在了牀上,腦袋一耷拉,立馬睏意襲身,似乎隨時都能睡着。
“這……這……真是……”
寇季氣的嘟囔了兩聲,躺在牀榻上,繼續睡。
他在宮裡跪着睡習慣了,如今躺下,居然睡不着了。
“真賤啊……”
寇季躺着埋怨了一句,閉上眼睛假裝在睡。
他在牀榻上折騰了許久,才慢慢的進入到了夢鄉。
這一睡,就睡到了三更天。
足足睡了六個時辰。
算是他這四十九日以來,睡的最舒坦的一次。
三更天的時候,寇忠挑着燈籠,敲開了寇季房裡的門戶,輕聲呼喚。
“小少爺,起身了,該上朝了。”
在寇忠三番四次的催促下,寇季戀戀不捨的從牀榻上爬起身。
他起牀以後,寇忠已經命人準備好了洗漱用的水,他簡單的洗漱了一下,換上了朝服,出了四君園。
他並沒有急着去上朝,而是先去了寇府用膳的地方。
等他到了寇府用膳的廳堂的時候,寇準已經坐在了裡面,正漫無條理的吃東西。
寇季走進去,拱手一禮,施禮過後,坐在了寇準對面開始吃東西。
祖孫二人吃過了東西。
寇準拍了拍寇公車,“推老夫去上朝……”
寇季答應了一聲,推着寇準出了廳堂門戶。
剛出廳堂,感覺到有些微冷,立馬讓寇忠去找了個毯子,蓋在了寇準的雙腿上。
寇忠瞧着寇季幫他蓋毯子的舉動,心裡暖洋洋的。
去皇宮的路上,話自然就多了幾分。
“你小子以前沒上過朝,朝堂上許多規矩你都不懂,一會兒到了垂拱殿,記得多聽多看,少說話。”
寇準坐在寇公車上,小聲的叮囑着寇季。
寇季低聲笑道:“今日早朝,恐怕不會平靜,孫兒想不說話,都難。”
寇準一愣,沉聲道:“要動手了?”
寇季緩緩點頭道:“不趁着現在舉國上下聲討劉娥的時候動手,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寇準若有所思,低聲道:“這倒也是……”
寇季咧嘴一笑,低聲道:“我還以爲,祖父會說,有你撐着,我動不動手都無所謂呢。”
“呵……”
寇準嘲諷的笑了一聲,“換做以前,老夫或許會說這種話,可現在,老夫想說也說不出口。”
寇季一愣,追問道:“爲何?”
寇準長嘆一聲,無奈的道:“老夫這身子骨,終究比不過劉娥。”
寇季聞言眉頭一皺,趕忙問道:“祖父身體又出問題了?”
寇準晃了晃腦袋,嘆氣道:“老夫的身子骨沒什麼問題,不僅沒有患病,反而大有好轉。”
寇季急忙道:“那祖父您爲何要說自己比不過劉娥……”
寇準回頭瞥了寇季一眼,聲音壓的極低,道:“老夫近些日子處理朝政的時候,明顯感覺到有些力不從心……”
寇季聞言,心頭一跳,他沉聲道:“那就更得加快六部奪權的步伐了。”
寇準微微一愣,疑問道:“老夫的問題,跟六部有何關係?”
寇季解釋道:“六部沒有奪權的時候,朝堂上大大小小的事務,都要祖父處理。一旦六部奪權,祖父就不需要那麼累了,大小的事務都可以交給六部去辦。到那個時候,祖父只需要掌控好決斷權,問責權足以。其餘的事情,就不需要多操心了。”
寇準意外的看向寇季,低聲笑道:“沒料到你幫六部奪權,還有這等深意。六部要是真的能處理好老夫交代給他們的大小事務,那老夫確實能放鬆不少。”
寇準盯着寇季,又道:“你在謀劃幫六部奪權的時候,就有這種想法?”
寇季晃了晃腦袋,道:“孫兒也是聽到祖父說自己力不從心,纔想到的。”
寇準緩緩點頭,道:“你腦子轉的倒是挺快。”
頓了一下,寇準又道:“對了,老夫忘了告訴你,你馬上要升官了。”
寇季一愣,愕然道:“祖父之前在垂拱殿不是說,孫兒年齡太小,對朝廷又沒有大功,不能授予五品官嗎?爲何又說孫兒要升官了?”
寇準拍打着寇公車的扶手,幽幽的道:“以前沒有,現在有了……”
寇季一臉茫然。
寇準見寇季一臉茫然,就笑着提醒道:“幫官家守靈,就是大功……”
寇季愕然道:“這也算功勞?”
寇準吧嗒着嘴道:“如何不算功勞?你爲先帝守靈,獻出了你的孝心,朝廷自然得嘉獎。”
寇季感嘆道:“這官升的有點太容易了……”
寇準瞥了寇季一眼,笑道:“滿朝文武,有資格幫先帝守靈,能幫先帝守靈的,唯有你。這獨一份的功勞落到你頭上,升官自然容易。”
寇季挑着眉頭道:“這麼說,我這靈不白守?”
寇準失笑道:“白守的話,老夫也不會讓你去。”
寇季聽到這話,也跟着笑了。
祖孫二人說說笑笑的到了東華門前。
東華門前早已聚滿了人。
“今天人不少啊……”
寇準望着東華門前比平日裡多了一倍的官員,幽幽的說着。
寇季低聲笑道:“官家登基以後,第一次臨朝,人自然多。”
寇準晃着頭,低聲道:“恐怕大部分人都是衝着皇太后來的。”
寇季緩緩點頭道:“他們謀劃了四十九日,也等了四十九日,終於等到了今日,自然不能缺席。”
寇準嘆了一口氣,道:“皇太后不好動啊。”
寇季點頭道:“好動的話,我也不至於謀劃六部。”
“嗯?!”、
寇準目光落在東華門前的官員身上,眉頭微微一凝,寇季察覺出了不對,追問道:“祖父,怎麼了?”
寇準盯着東華門前一個蒼老的身影,皺着眉頭道:“這個老不死的怎麼來了?”
寇季順着寇準的目光看了過去,看到了一個老者,老者似乎在朝中很有地位,在他身邊聚攏着不少相熟的人。
但寇季並不認識他。
瞧寇準的架勢,明顯跟此人不對付。
寇季盯着老者的身影,疑問道:“祖父,此人是誰?”
寇準盯着老者的身影,幽幽的道:“王欽若!”
寇季眉頭一挑再挑,他一臉意外的道:“有‘癭相’之稱的王欽若?”
寇準神色凝重的點點頭道:“一個跟丁謂不相上下的奸佞小人,比丁謂更陰險,比丁謂更陰損。”
寇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這方面倒不需要寇準解釋。
當寇準說出了王欽若名字的時候,寇季就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因爲王欽若其人,在史書上也是大名鼎鼎的存在。
史書上記載,北宋初期,有五位大奸佞,合稱北宋五鬼,王欽若就是其中之一,而且隱隱居於五鬼之首。
能在諸多奸佞中,居於首位,那他就不容小遜。
寇季從寇準的神色中察覺到了忌憚。
他小聲的提醒道:“祖父,您如今身居攝政之位,他連內庭都沒入……”
寇準一愣,晃了晃腦袋,苦笑道:“你說的對,以老夫今時今日的地位,何須在乎他。老夫當年就是遭到了他的陷害,被先帝罷免了宰相之位。再次見到他,自然有些失態,讓你看笑話了。”
寇季淡然一笑,並沒有說話。
寇準卻開口提醒道:“以老夫今時今日的地位,他在老夫面前,只能俯首。老夫跟他是對不上了。不過你要小心點,他很有可能會跟你對上。”
頓了頓,寇準沉聲道:“真要跟他對上了,就不要留手。一定要想盡辦法除掉他。”
寇季一愣,笑問道:“祖父是想讓孫兒幫你報當年的仇?”
寇準一愣,搖頭笑道:“老夫要報仇,何須你出手?老夫之所以不讓你留手,是想提醒你,此人很狡詐,一旦你對他留手,他就會順勢攀上來,再把你踩下去,一腳踩進爛泥裡。
你要不想再爛泥裡待着,對付他的時候就千萬別手軟。”
寇準這純粹是經驗之談。
當年他就是遭了王欽若陷害,從一個權臣,變成了一個四處飄零的流官,要多悽慘有多悽慘。
寇季沉吟道:“祖父何不找個機會,踩了他呢?”
寇準瞥了寇季一眼,淡淡的道:“真要有機會,老夫自然不會錯過。”
就在祖孫二人說話的工夫,王曙、王曾、李迪等人相繼也到了。
他們都湊到了寇準身前,互相見禮。
寇準祖孫二人,也沒有再談論王欽若。
幾個人湊在一起開始聊起了朝政。
李迪一開口就抱怨,“寇兄啊,您可給我攬了個苦差事啊。”
寇準疑問道:“修建皇陵的事情出了意外?”
李迪晃着頭道:“那倒沒有……但是三司劃撥的修建皇陵的錢財,只給了一半,他們什麼時候纔會把另一半給我?要是因爲三司撥款的問題,耽誤了修建皇陵的工期,到時候論罪的時候,算誰的錯啊?”
寇準聽到這話,眉頭微微一凝,嘆息道:“另一半被皇太后攔下了。”
李迪聞言,氣的跳腳,“那是爲先帝修建皇陵的撥款,她也敢攔?”
寇準咬着牙,沉聲道:“你急什麼,等到秋稅入了庫,自然會把另一半給你補齊。皇太后攔下一半的撥款,也是爲了應對不時之需。”
李迪惱怒道:“還有什麼比修建皇陵更重要的事情?”
寇準微微握了握拳頭,嘆氣道:“各國弔唁先帝的使節快要入京了。給遼國的歲幣,也到了快要交割的日期了。”
李迪怒不可執的道:“合着皇太后扣下那些錢財,是爲了回賜番邦屬國,是爲了進獻給遼國?”
寇準擡頭看着他,道:“不然呢……”
李迪破口大罵,“那些番邦屬國進獻的東西,還沒有汴京城裡的一處破宅子值錢,朝廷還要回賜給他們重禮,憑什麼?”
王曾在一旁認真的道:“我們是天朝上邦。”
李迪怒極反笑,質問道:“打腫臉衝胖子的天朝上邦?”
王曾被懟的說不出話。
李迪繼續吼道:“還有遼國的歲幣,爲什麼要給他們?當年可是我們打贏了,他們打輸了。打贏了還給人送歲幣的事情,我李迪翻閱諸多典籍,也沒有看到過。
從古至今,只有我朝這麼幹。
祖宗的顏面都丟盡了。”
寇準聞言,瞪着眼,低吼道:“你李迪心裡有怨氣,我寇準心裡何嘗沒有怨氣?現在是什麼時候,新君剛剛登基,民心尚且不穩當,亂不得。
縱然有怨氣,也得憋着。
只要官家坐穩了皇位,就是我們去找遼人討債的時候。
到時候就算你李迪不願意去,我也會押着你去。”
“幾位在說什麼?”
寇準話音剛落,一張老臉就出現在了幾人面前。
寇準幾人看到了那張老臉,紛紛皺起了眉頭。
那張老臉的主人就是王欽若。
王欽若湊到寇準等人身前,笑着道:“幾位同僚,多年不見,可是想煞了我王某啊。”
“呸!”
李迪一點兒也沒客氣。
當着王欽若面就是一口濃痰吐了出去。
王曾、王曙二人見到了王欽若,齊齊皺起了眉頭。
寇準目光在王欽若臉上盤桓了一二,淡淡的點了點頭,隨後對身後的寇季吩咐道:“推老夫入宮。”
寇季正在仔細打量王欽若,聽到寇準的話,趕忙答應了一聲,推着寇準的寇公車,率先過了金水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