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還沒供述?”
“一直不說話。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呆坐在那裡跟失了魂一般。要不要嚴刑拷打?”
“不要拷打逼供,畢竟也是尚書。熬着吧,別讓他睡覺,看他能撐得住幾時。”
“是!”
歷朝歷代,刑訊逼供一直屬於合法手段。
宋依唐律,禁止對七十歲以上、十五歲以下,以及殘疾人和孕婦使用刑訊手段。其餘的犯罪嫌疑人,通通都是可以用刑的。若是不慎打死,官員得交罰款,打死太多影響政績考覈。
《大明律》直接禁止刑訊逼供!
但下面的官吏還得判案啊,於是想出各種各樣的手段,讓犯罪嫌疑人在受刑之後不留傷痕。
疲勞審訊也迅速流行起來,並且已經成爲各級衙門的保留節目。
昏暗的審訊室,秦檜眼皮子打架,眼看就要睡過去了。
一個刑部吏員踱步走來,也不光照眼睛,也不用大聲喊,自有辦法讓秦檜無法睡覺。
他抓起秦檜的右手,用細針往指尖刺去,然後捏着手指放出幾滴血。
人的十指尖,各有一處穴位,統稱爲十宣穴。通常被中醫用來急救,一針下去,昏迷、休克都能扎醒。
即便到了現代,針刺十宣穴,也可爲中風、高血壓、腦溢血患者爭取搶救時間。
這位來自刑部的吏員,在刺了一個十宣穴之後,又接連刺向手臂和手心的三個井穴。
“嗯!”
秦檜悶哼一聲,猛地驚醒過來,感覺疲憊無比卻又睡不着。
吏員嘿嘿笑道:“秦相公,勸你還是老實招了吧。十宣穴、十二井穴,用不同的順序刺不同的穴位,配合起來千變萬化效果不凡。就算把這些穴位刺完,還有別的穴位可刺,別逼俺把所有手段都用出來。”
“我那些子女都未成年,”秦檜有氣無力的說道,“我需要一個承諾,我如實供述以後,可以保住他們的性命。至少,要把我秦家的香火傳下去。”
吏員說道:“本朝不殺幼童。”
秦檜搖頭:“我會供出很多人,他們的親朋好友,恐會暗中報復。我那些孩兒,指不定哪天就夭折了。”
吏員惱怒道:“都說了,本朝不殺幼童,還要怎麼給保證?”
“我要官家親自作保,我現在只相信官家。”秦檜態度堅決。
這個時空的秦檜,可是有親生子女的,足足生了三子兩女。
吏員大怒:“你慢慢熬着吧,看你能多久不睡覺!”
又過兩個小時,秦檜被扎醒好幾次,他終於供述出一人:“通政使……閔子順。”
這個名字說出,吏員驚得差點跳起來,慌慌張張往外面跑。
秦檜勉強一笑,閉眼靠在椅子上,他終於能睡一會兒了。
三法司的長官們,正在提審其他嫌犯,很快就陸續收到消息。
顧不上繼續審問,當即聚到一起,商量接下來該咋辦。
咋辦?
涼拌唄。
趕緊去報告皇帝!
閔子順被召回京城之後,最初擔任吏部左侍郎,接着又調任戶部倉場侍郎。
倉場侍郎,俗稱倉場尚書,負責管理國庫及倉場。甚至不依靠兵部公文,就能直接調動倉場附近的禁軍。
今年,閔子順又調任通政院使。
這三個官職,品級雖然沒有變,但實際權力越來越大,下一步就該入閣爲相了。
聽到秦檜把閔子順供出來,朱銘不禁愕然:“他供了幾個?”
“就這一個。”魏良臣說。
朱銘吩咐道:“好生審問。問得越詳細越好,莫讓這廝胡亂攀咬。”
“遵旨!”魏良臣躬身告退。
朱銘那句話,有兩層意思:
第一,可以查閔子順,但暫時別去抓人,如果抓錯了影響不好。
第二,牽扯到朝廷重臣的時候,必須慎之又慎,防止秦檜胡亂攀咬。
四十分鐘之後,秦檜再次被針扎醒。
三法司主官全來了。
魏良臣猛拍驚木:“閔銀臺是陛下的舊友,還曾一起進京趕考,同年考中前宋進士。你這廝爲了活命,竟敢胡亂攀咬他人,還想罪上加罪死得更難看嗎?”
秦檜睡了一陣,稍微恢復些精神,反問道:“你們敢查他嗎?”
魏良臣怒道:“供述朝廷重臣,須得拿出證據。否則滿朝諸公,你全部供述一遭,難道我們把所有人都抓起來?若是你說我也有罪,難道我還要自己審自己?”
“袞袞諸公,又有幾個是乾淨的?你們真敢去抓嗎?”秦檜露出嘲弄笑容。
潘良貴連驚堂木都忘了用,直接手拍桌案吼道:“只要伱能拿出證據,便是首相我也敢抓!”
秦檜沉默,不復囂張。
良久,秦檜再次開口:
“原吏部文選司郎中馮友來,如今已升任山東省右參政,在山東主管全省工商之事。”
“他是閔子順族弟閔子茂的妹夫,在陛下攻佔全川之後投效。閔子順調去吏部的第二年,就把馮友來也提拔進京。”
“馮友來此人,幫我安排過一些官員,他也曾塞人到工部託我照顧。”
潘良貴問道:“你們可有錢財來往?”
秦檜搖頭:“沒有。我甚至沒單獨見過他,只偶爾派心腹請他吃酒。”
“吃酒就能勾結起來?沒有錢財來往誰信!”潘良貴怒道。
秦檜好笑道:“我當時身爲工部尚書,他又是品低權重的選官郎中,我們怎麼可能敢有錢財來往?我想提拔的人,他幫忙安排職務。他想派去撈錢的人,放在我的工部就行。互相行個方便而已,用不着誰給誰送錢。”
魏良臣問道:“馮友來幫你安排的人有哪些?”
秦檜開始供述自己的黨羽:
“鄭億年,前宋宰相鄭居中之子,前宋宰相王珪的外孫。這人跟我是親戚,有一次被調去廣西做官,他畏懼瘴氣不願赴任。就託我幫忙想辦法,我再派人聯繫馮友來。”
“兩相談妥之後,鄭億年被調去陝西做府判。馮友來也塞了一個叫姚旭的親信進工部,被我調去江南搞退田還湖。”
“姚旭那混蛋真個貪得無厭,退田還湖是欽定國策都敢胡來。若非我派出的親信做事謹慎,在關鍵時候攔住他,這廝早就被砍頭了!”
魏良臣問道:“鄭億年也有貪贓枉法?”
秦檜好笑道:“你說呢?”
魏良臣又繼續詢問細節,大理寺卿劉大名飛快做記錄。
第一樁交易審問完畢,又問他們的第二樁交易。
“段拂,我的同鄉,米芾的女婿。大明開國之初,此人在翰林院做閒官。閒了好幾年,實在閒不住了,就託我幫忙外放。他找了很多人,不止找我一個,”秦檜極爲挑釁的笑道,“他應該還找過魏應時。”
聽到“魏應時”這個名字,三法司官員們的呼吸又重了幾分。
朱銘在金州做官時遇到乾旱,錢琛奉命買糧就是找的魏家。
朱銘佔領漢中之後缺糧,從襄陽方向走私購買糧食,也是魏家幫忙牽線搭橋。甚至魏家還是情報中轉站,來自淮南、河南的消息,都先送到魏家進行彙總。
魏應時早期跟着石元公搞情報,還做過第一任軍情司郎中,相當於石元公的心腹兼接班人。
因爲患病養了幾年,嚴重耽誤升遷,但現在依舊做到了兵部右侍郎。
魏應時不僅是石元公的人,而且還跟錢琛私交極好。
潘良貴問道:“段拂怎能跟魏侍郎攀上關係?”
秦檜笑道:“他是米芾的女婿啊。魏應時的祖父,年輕時跟米芾可是至交。”
潘良貴又問:“你確信段拂跟魏侍郎有錢財來往?”
秦檜想了想:“有沒有送錢送禮,我還真不是太清楚。但魏應時肯定幫忙遞過話,因爲段拂外放的時候,撈到一個很肥的差事。這可不是我的功勞,我只幫忙謀個普通官職而已。”
還好,還好,還好!
衆人都鬆了一口氣,如果只是因爲世交關係,幫忙打一聲招呼並無太大罪過。
魏應時雖然只是兵部右侍郎,但牽扯實在太廣了。
他不僅是石元公的心腹和接班人,不僅跟錢琛私交甚篤,而且還跟那羣勳貴武臣有關係!
魏良臣問道:“段拂外放之後,還跟你有來往?”
秦檜說道:“本來沒什麼來往了,但他第二次調任,恰巧做了範同的下屬。你當然認識範同,我們幾個當初同窗同舍。論起交情來,範同當時跟你走得更近吧?他就沒有來找你託關係?”
魏良臣大怒:“說案情!”
“你應該回避此案吧?”秦檜笑道,“你和我,還有範同,都是同鄉同窗同舍舊友。就連那段拂,也跟你是同鄉,你怎麼可能不認識?”
衆人看向魏良臣。
魏良臣緩緩起身,朝其他官員作揖:“你們繼續審,我進宮去請示陛下。”
潘良貴看向秦檜:“繼續說。”
秦檜開始供述之後,反而徹底豁出去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他不再害怕和緊張,變得越來越鬆弛,甚至打起了哈欠:“困得很,腦子迷糊。若不睡一覺,我可能會記錯記漏。”
還得審很久呢,秦檜確實該好好休息。
潘良貴說道:“你說的這些,除了魏侍郎之外,此時都在做地方官。且供述兩個在京官員出來,你就可以去睡覺了。”
秦檜又打了一個哈欠,徹底擺爛道:“工部那些官員,在我調去戶部前入職的,你們可以隨便去抓來審問。哈哈,除了黃河系,其餘都是我的人。”
“王八蛋!”
潘良貴勃然大怒,秦檜實在太囂張太可惡了,竟以一己之力腐化半個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