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還未稱王稱帝,但制度已經草創,各種禮儀也該搞起來。
今年春天,父子倆各自在漢中和襄陽主持春社。
這個活動非常古老,從甲骨文時代,一直盛行到兩宋。最開始祭祀五穀之神,後來變成祭祀土地公,除了祈雨、祈求收成、娛人娛神之外,上古時期還有婚戀求子的活動。
甚至寫進了《周禮》,以法律和禮儀的形式確定下來。在春社期間,讓適婚男女自己約會,並且還允許淫奔行爲。無故而禁止男女約會的,會受到統治者的懲罰。
朱國祥提前發給各府縣公文,制定了春社祭祀的最高標準。
簡單來說,祭祀不得鋪張浪費!
重在全民參與的熱鬧讓官吏、士紳、商賈、百姓都參與進來,更像是一場各階層的集體慶祝活動。
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總要有這種節日慶典,纔可構築自我認同和凝聚力。
特別是在墾荒區,鑑於人口稀缺,鼓勵未婚和無婚約的男女,在春社期間自由戀愛約會。尤其是那些流民,多半家破人亡,喪夫喪妻者非常普遍,一年到頭都在辛苦墾荒,趁這個時間趕緊再婚重組家庭。
帝王有太社,郡縣有縣社,鄉里有里社,這兩天到處都在慶祝。
朱銘嚴格按照郡社禮儀,大清早就帶着妻妾出門。
李含章身爲襄陽知府已經領着官吏等候,旁邊還站着些襄陽望族。
主要有蒯氏、席氏、羅氏、張氏等等,特別是蒯氏,秦漢時期就定居襄陽。不過因爲唐末五代戰亂,宋代也沒出什麼大官,族人雖多卻早已分家,蒯氏的實力遠遠不如蜀中望族。
“拜見大元帥!”
朱銘從大門走出官吏和望族齊刷刷作揖。
“走吧。”朱銘微笑道。
前方是重甲侍衛開道,後面跟着穿絲衣的火槍手,朱銘騎着聚寶盆緩緩向前,妻妾們坐着馬車跟隨,官吏和望族跟在更後面。
“好熱鬧啊!”
趙富金掀開車簾的一角,看什麼都覺得稀奇。
今天的襄陽城內,顯得格外熱鬧。
這幾年因爲官府盤剝和流民問題,還有朱銘起兵跟朝廷打仗,襄陽的春社一直沒好好辦。現在終於恢復了,而且內憂外患皆無,所有百姓都能盡情的慶祝。
許多城郊農民,挑着農副產品進城,滿臉笑容沿街叫賣。
差吏也不怎麼管,只在關鍵街巷維持交通,規定人最多的地方不能亂擺攤。
大姑娘小媳婦兒集體上街,都穿着家裡最好的衣服。實在買不起好衣裳,也穿出最新最乾淨的服裝,或許沒錢買東西,但上街閒逛看熱鬧就很高興。
節氣還早,桃李花都未綻放,許多人手裡拿着臘梅,又或者頭上戴着不知名的野花。
便連男子,頭上也會簪花。
“大元帥來了!”
前方的百姓紛紛叫喊。
其實不用喊,侍衛開道的動靜就挺大,老百姓連忙站到街道兩邊避讓,然後等着瞻仰大元帥和親衛的風采。
朱銘所過之處,兩側的百姓爭相揮手,好在沒人敢朝他扔東西。
襄陽也有勾欄瓦舍,瓦舍從早晨便開張,上演着各種雜技、戲法、雜劇等節目。
出城之後,依舊熱鬧。
朱銘徑直前往郊區祭壇,親自主持春社祭祀。
儀式隆重而又樸素,隆重是各種禮儀具備,樸素是一切祭品從簡。
只有張錦屏跟隨朱銘祭祀,其餘妾室屬於觀衆。
祭祀結束,還有其他活動的參與者,各自散去跟親朋好友慶祝。剩下的還想跟着大元帥,一路前往軍營,聽說今天軍中也有慶典。
大部分跟隨者,都是第一次進軍營,非常好奇的東張西望。
只見一隊隊軍士,穿着便服排隊進場。
雖然沒有着甲,也沒帶着兵器,但依舊帶着一股肅殺之氣。
蒯氏族長蒯璋驚歎道:“有此強軍,天下可定!”
羅氏族長羅紹直說道:“比起以前的襄陽禁軍和廂軍,眼前這些軍士,真可謂虎狼之師,難怪能夠打敗官兵。”
這些望族之人,見到朱銘的軍隊,更加堅信朱家父子能得天下。
“大元帥,已經準備好了!”張居厚來到朱銘身邊。
“很好。”朱銘點頭。
衆人呈扇形圍着戲臺坐定,將近四千將士也搬來板凳坐下。
沒有麥克風,坐在後排的觀衆,肯定不知道戲臺上在演啥,好在今後可以輪換着觀看演出。
開場是一個年長者,上臺唱一些戲文,唱詞通俗易懂,底層百姓也聽得明白,這是在介紹故事發生的時間和地點。繼而,長者退下,一個十二三歲的童子,跟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上場。
繼而,長者退下,一個十二三歲的童子,跟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上場。
官員和大族都愣了一下。
市井雜劇,演員穿粗布衣裳很正常,但扛着鋤頭來演出的還沒見過。
父子倆一邊唸白一邊走,然後用鋤頭耕作。隨即又唱起來,曲子是《清平樂》的變調,唱詞依舊淺顯易懂,展現出富足安樂的田園生活。
隨即,登場人物越來越多,全是鄉野村夫村婦和孩童。
由於摻雜着俚語和葷段子,不僅軍士發出陣陣笑聲,就連官員和大族們也被逗樂了。
前面幾場戲,氣氛歡快,頗爲喜慶。
直至宋徽宗和蔡京登場,那味道立即就變了。一個窮奢極欲,一個諂媚逢迎。
君臣二人,商量着怎麼撈錢。
隨即是地方官員,得到皇帝的命令,討論怎樣迎合朝廷做出政績。而吏員接到任務,也開始計劃如何中飽私囊,對小民進行瘋狂盤剝。
村裡最大的地主,跑去跟官吏商量,合起夥來盤剝農民,趁機搶奪農民的田產。
悲劇由此開始,情投意合的男女主人公,被無情的現實生生拆散。雙方都受盡折磨,十二三歲的小演員,也換成二十多歲的成年演員。
張居厚的創作素材實在太多了,他把上百個流民家庭的悲慘遭遇,全部濃縮到男女主角兩家人的身上。
一樁樁人間悲慘事,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來。
看到此處,一些將士已淚流滿面。
朱銘麾下的親軍,暫時沒有來自京西北路的,但有很多是逃往漢中的陝西流民。戲臺上發生的故事,雖然跟他們的遭遇有些不同,但大同小異讓他們產生情感共鳴。
直至女主角死在逃荒路上,現場好多軍士開始嚎啕大哭,因爲他們的家人也是這樣離世的。
最後幾場戲,朱銘讓張居厚稍加改動。
男主角的弟弟參軍,沒有去打鐘相,而是虛構了一場跟官兵的戰鬥。義軍大獲全勝,男主角的弟弟抓到了仇人,但嚴守軍令沒有動私刑,而是交給上官拿去審判,將那些殘害百姓的官吏全部絞死。
“好!”
無數軍士的壓抑情緒得到釋放,叫好聲此起彼伏,甚至有人歡快的大喊大叫。
最後的結局,是妻子餓死的男主角,娶了女主角的妹妹,在新野墾荒成家立業,過上了男耕女織的幸福生活。
而且,唱詞和曲調再次變得輕快,鄉間俚語和葷笑話又出現了。
軍士們經過壓抑、憤怒、釋放的各種情緒之後,看着戲臺上的美滿生活,一個個都面帶笑容,幻想着自己今後的好日子。
“啪啪啪啪!”
全體軍士鼓掌,紛紛打聽臺上的演員是誰,估計很多人都要變成追星族。
官吏和大族則心情複雜,他們雖然無法感同身受,但也憐憫戲中男女主角的悲慘遭遇。同時,還有人帶入貪官污吏和劣紳。
真正的大貪官、大污吏,要麼跑了,要麼被殺。
如今襄陽的吏員,還有一部分保留下來,繼續在朱銘和李含章手下工作。他們多少都有作惡,只不過惡名不彰,看到戲裡的貪官污吏被絞死,一個個都縮着脖子嚇出冷汗。
戲中甚至還有殺劣紳的情節,也讓那些大族們心有餘悸。
趙富金抹着眼淚,低聲問姐姐:“阿姐,父皇真有那麼壞嗎?”
趙福金欲言又止,好久纔回答:“不知道。”
李師師扭頭看向兩位帝姬,也不好說什麼,她是聽過許多惡言的。雖說她以前接觸的,全是些頂級權貴,但難免有人喝醉了痛罵皇帝。
朱銘笑着問李含章:“這出雜戲如何?”
李含章說道:“可提振民心士氣。”
由於演出效果極好朱銘又招了一個戲班子排練。先給襄陽親軍多演幾場,不斷進行細節改動,然後兩個戲班子,分別北上和南下,給各部將士們慰問演出。
士卒觀看之餘,甚至還讓流民也來看。
如今的正兵,只有韓世忠和何薊的部隊,大量徵召北方流民。這兩支部隊在看戲時,由於劇情太真實了,河南流民出身的士卒,憤怒到集體衝上戲臺,毆打貪官污吏和劣紳。
軍官連忙去制止,士卒憋着火下臺,又逮着戲臺側方,扮演宋徽宗和蔡京的演員一頓臭罵。
反派演員紛紛哭訴,他們不願再演下去,不但演出的時候有生命危險,就連演出結束之後被認出,也會遭到士卒和百姓的言語攻擊。
正面演員卻火得一塌糊塗,特別是扮演女主角的戲子。
不管是成年還是少年時期,由於其結局太過悲慘,兩位女演員得到無數軍民的憐惜。
甚至有一些墾荒百姓,他們自己家裡就沒多少吃的,卻在演出結束之後,端着豆餅送給大小兩位女主角。非要看着女演員把餅子吃了,他們才露出喜悅笑容,彷彿戲裡的女主角也能吃飽。
等巡迴演出結束,兩位女主角的扮演者,各自胖了好幾斤……
張居厚逼着她們減肥,因爲太齣戲了。那白白胖胖的樣子,哪像是被活生生餓死的?
不用再刻意引導,現在各部將士,都知道自己爲了什麼打仗。
他們這些當兵的,是要推翻大宋的殘暴統治,讓全天下百姓都過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