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這就撤了?
李寶從陳留髮來的消息,讓朱銘稍顯詫異。
在他的認知當中,金兵應該很狂纔對,咋沒怎麼打仗就跑了?
全身多處受傷的趙鶴壽,被朱銘叫來詢問最新消息。
趙鶴壽說道:“自從大……自從郭將軍投效元帥郎君,俺就不敢離開常勝軍營房了,具體什麼情況實在不清楚。但各族將士皆有怨言,金人下令簽發民兵時,正好是北方該種麥子的時候。他們都想着跟隨金人來宋國劫掠,這一路也沒搶到什麼財貨,肯定都惦記着自家的麥地。”
郭藥師說:“各族將士,與金人不是一條心的。特別是遼東渤海人,我就是從那裡來的。遼國還在的時候,渤海人就經常叛亂。金國能夠快速坐大,便是因爲渤海人叛亂,佔領遼國五十餘州縣,阿骨打趁機把這些地盤拿到手。金國的東路軍當中,有八千渤海兵。既有高景山、王伯龍這樣漢人將領,又派了女真將領來管轄,渤海兵別說跟金人不齊心,就連自己內部也互有仇怨。”
“金人不善攻城,”趙鶴壽說道,“這一路南下,但凡宋人死守的城池,金兵就完全沒辦法攻打。雖然攻入許多州縣,但都是因爲宋人不敢守,當官的聽說金兵來了便逃跑。金人第一次來開封,完全沒料到開封的城牆有多高大,他們連從哪裡攻打都搞不明白。李將軍的精銳已至陳留,即將與元帥合兵,金人留在河南也沒用。再加上內部軍心不穩乾脆便趁機撤走了。當然,這些都是俺猜測的。”
“既然金兵撤了,我軍去攻打開封?”張廣道兩眼冒光,十年前他就盼着這天啊。
王稟卻說:“東京城高池深,最好不要強攻。”
朱銘思忖道:“先圍起來,再派人進城打探虛實,最好是能逼迫宋國君臣投降。”
由於完顏宗望派出大量騎兵,把東京周圍劫掠出一個無人區,時不時就讓騎兵到處巡邏偵察,朱銘已經跟石元公斷了聯繫。
做出決策之後,朱銘沒再前往陳留,而是退回鹹平,帶着輜重坐船北上。
同時,又讓李寶也率兵北上,兩支義軍順着河流去東京會師。
朱銘這邊的船隻數量不多,傷兵留在鹹平休養,後勤輜重裝船運輸,士兵則是順着河岸前進。
抵達東京南郊十里,河邊已經能看到棚戶區了。
東京的東南方更繁華,城外沿河七八里皆爲居民區,甚至還有街道和店鋪,而棚戶區順着汴河延伸十餘里。
出現在朱銘面前的,是滿地餓殍!
這裡屬於棚戶區,東京底層中的底層,每日也就靠打零工生活,失去工作兩三天便要餓肚子。
變作戰場之後,能跑的都跑了,但至少有一半沒走,留在河邊棚戶區等着餓死。
因爲他們不知道往哪裡逃,躺在家裡不走動,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天。
就連金兵都懶得來劫掠,全是窮逼能搶到啥?
朱銘吩咐白勝:“派點民夫去收屍燒成骨灰全部掩埋。再拿出一千石軍糧,架鍋煮粥給饑民喝。領粥的時候編制名冊,願意種地的挑出來,交給後方文官就地給田安置。若有木匠、鐵匠等匠人,也甄選出來好生照顧。”
“是!”白勝領命離開。
全軍繼續往前走了兩三裡,至太學南郊校區紮營,許多將士直接住進學生宿舍。
朱銘當初是太學的年級主任,也算回到了自己的老單位。
可惜,一個同事也見不着,早就全部逃進了城裡。
“這就打到東京了?”種彥崇感覺跟做夢一樣。
韓世忠也覺得離譜:“咱們在南陽、襄陽、荊門擴軍練兵,宋國朝廷也該在潁昌、汝州練兵防備纔對。俺還以爲要打上幾場,誰知一箭未發就到東京了。”
種彥崇說:“朝廷肯定減免了潁昌府和汝州賦稅,讓這一府一州留下錢糧練兵。軍資多半是被當官的貪了,隨便募集幾個流民青壯應付,等義軍殺來當官的就投降或逃跑。”
“你說這東京打下來,朱相公會不會稱帝?”韓世忠興奮道,“到那時候,咱們兩個雖是降將,稱不上元從功臣,但好歹也算開國勳貴。”
“這誰說得清?”種彥崇仔細想想,“可能會先稱王吧。”
韓世忠調侃道:“你那妹子,做了元帥的夫人,今後你可就是皇親國戚了。等伱今後發達,也提攜提攜俺,讓俺統領十萬兵馬打西夏去。”
“你這潑才,莫要說這等話來害俺,後宅婦人哪能插手軍政?”種彥崇表情嚴肅道。
韓世忠伸伸懶腰,長長打個哈欠說:“俺就隨口開玩笑,一直不打仗,連金人也跑了,真個是無聊得很。”
兩人聊天的時候,朱銘已經派出使者。
使者剛走不遠,又折返回來,還帶着一個從東京城內來的細作。
是石元公發的密信,內容並不長,信息量極大。
第一,註明宋國最新的三省六部官員,白時中、李邦彥、黃潛善全被降職了。
現在耿南仲獨掌大權,李綱負責軍事,何粟負責臺鑒,吳敏執掌吏部,聶山執掌戶部。就連秦檜,也晉升爲兵部侍郎。
第二,兩日之前收到消息,种師道已帶兵至潼關。本來是要火速趕來東京的,但由於楊志帶着漢中部隊北上,种師道又在潼關停下來,詢問朝廷他是否該回防關中。第三,金國西路軍一部在圍攻太原,完顏宗翰帶主力殺去定州。定州守軍,文武不和,武將綁了文官投降,定州城已被金兵給拿下。如果完顏宗翰再攻佔保州,金國東路軍的糧道就會徹底打通。
第四,完顏宗望撤到了陳橋鎮,目前駐紮在黃河北岸,還派使者到東京聯絡。
完顏宗望的提議是:聯宋滅朱!
看完密信,朱銘被逗得發笑。
完顏宗望跟宋欽宗趙桓聯手,這他孃的什麼地獄笑話?
……
“英明神武的宋國皇帝陛下,朱賊纔是你的心腹大患,十萬賊兵即將包圍開封。一旦城破,陛下不但皇位沒了,而且還可能丟失性命!”
金國使者叫王濬,出身遼東漢人大族。
他恐嚇趙桓說:“或許陛下禪位之後,能被封爲新朝公侯。可陛下也讀過史書,做公侯的舊朝皇帝,總會死得不明不白。陛下就算把皇位讓出去,恐怕也難得安生,一杯鴆酒在等着陛下呢。”
趙桓確實生出過禪位讓國的想法,可聽到金國使者這句話忍不住身體輕微顫抖。
是啊,自己如果禪位,讓朱銘做了皇帝,指不定哪天就被毒死了。
那朱銘再自詡仁義,可又怎容得了一箇舊朝皇帝?到時賜下毒酒,讓御醫診斷爲惡疾,天下人誰又敢站出來質疑?
王濬繼續說:“二太子說,朱賊兵強馬壯,便是金兵也敵他不過。自古聯弱抗強,金國可以跟宋國聯手,幫助陛下擊敗那可惡的朱賊。從此仿效宋國與遼國故事,兩國約爲兄弟,再來一個澶淵之盟,陛下的江山便穩固了。”
趙桓有些心動,問道:“金國想要什麼?”
王濬說道:“不要三鎮,只要太原和中山兩鎮。歲幣增加十萬貫,再給十萬石糧食。”
太原北方,宋國還有地盤的,甚至佔了一些遼國故地。
金人索要太原自然是把北邊州縣一併割去。
中山也差不多,整個定州加上北邊縣城,通通都要割讓給金國。
趙桓已經有所長進了,至少不會當着外臣的面暴露底細,他回答說:“此事頗大,朕要與衆臣商議。”
使者被安排去休息,趙桓把省部重臣都叫來。
話還沒說完,李綱就一口否決:“陛下,太原、中山兩鎮若失,今後北方疆土永無寧日,金兵隨時可以出兵南下!”
見李綱反對,趙野立即支持:“你也說是今後永無寧日,朱賊都已經殺到東京了,若不借金兵剿滅朱賊,這大宋江山哪還有今後?”
“有我在,可保東京不失!”李綱誇下海口。
張叔夜也說:“臣必死守東京,不讓那朱賊得逞!”
趙野質問道:“金人說,朱賊有大軍順汴河而來,想必兩淮已落入賊寇之手。种師道也說,賊兵大舉從漢中北上。閣下守得住東京,可拿得回兩淮?可保得了陝西和關中?不借金兵剿賊,難道陛下以開封府爲國嗎?”
這話說得衆人心頭一顫。
耿南仲突然發言:“陛下,爲今之計,只有借夷滅寇!”
他在東宮蟄伏十多年,裝孫子吃盡苦頭,前些日子又連消帶打,把白時中、李邦彥這些舊臣給幹下去。如今好不容易獨掌大權,怎麼捨得交出來?
若獻城投了朱賊,他能撈到什麼好處?又得仰人鼻息過日子!
在耿南仲的眼裡,朱賊必須滅掉,割讓國土也要滅掉。
何粟驚道:“太宰怎能說這等話?”
秦檜也出言反對:“陛下,金人擄掠無數,若是聯金滅賊,恐失天下人心。”
耿南仲直接扣帽子:“汝二人,皆爲朱賊同年,而且私交甚密,可是懷有什麼別樣心思?”
“萬萬沒有!”何粟連忙撇清。
秦檜更是氣炸了:“我若要投靠朱賊,以前做小官時便去了。現在做了兵部侍郎,我還投朱賊做什麼?”
李綱躬身作揖:“請陛下三思!”
趙桓依舊拿不定主意,總覺得誰說得都有道理。
耿南仲不再言語,等離開皇宮之後,他派人去找已經罷官的白時中。
白時中就是被耿南仲搞下去的,而且還跟李邦彥一起商量着獻城投朱。可如今失去權力,耿南仲又拋來橄欖枝,這廝竟然立即表示願意合作。
白時中連忙去拜訪耿南仲,說道:“前右相李邦彥,與朱賊有密約,還想拉我一起從賊。李綱、何粟、秦檜、張叔夜等人,皆爲朱賊收買的奸細,他們阻撓聯金就是想讓朱賊做皇帝!”
“立即隨我進宮面聖!”耿南仲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