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當初修建艮嶽,把內城北市的東、北兩個方向,足足八個坊全給拆了。繁榮的北市就此廢掉一大半,南市得利變得更加繁榮興旺。
從善坊,位於南市黃金地段以東。
這裡的貴人不多,富人卻是遍地,屬於東京重要的商賈聚居區。
大清早,潘公諫就在起牀溜達,一把年紀了瞌睡很少。
雪已經停了好幾日,但天氣依舊寒冷,潘公諫穿着錦衣走入院中,卻聽自家某處院子發出嘈雜聲。
潘公諫喚來管家:“哪裡在吵?”
管家回答說:“二郎君院裡來了些客人,這兩日都在陪郎君耍弄槍棒。”
“一天到晚不務正業,只知道結交些……”
潘公諫猛地心驚,問道:“官府這幾日是不是在清剿溝渠匪類?”
“是啊,到處抓人,”管家低聲說,“二郎君那些朋友來得早,已經到府上七天了,看起來並非凶神惡煞之徒。七天前官府還沒出兵,若是無憂洞中人,早就逃去城外,哪敢藏在咱家?老爺多慮了。”
潘公諫想想也對,但心裡難免憂慮。
他是做正經生意的,趙匡胤還沒黃袍加身,潘家祖宗就已在開封定居。百餘年間依託權貴,生意越做越大,如今潘公諫已是東京布行的行首。
哪裡可能跟溝渠裡的地耗子來往?
可惜啊,曾經的靠山都倒臺了,新來的權貴還沒巴結上,今後這商場地位不知能否保住。
“圍住潘宅,一個也別放跑!”
大股軍隊在街巷裡跑動,潘家大門被拍得嗙嗙作響。
正在吃早餐的潘公諫,被這消息搞得腦袋嗡嗡的,雖然還不清楚發生了啥事兒,但已經預感到一場巨大的災禍降臨。
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蔣勇親自上門,不等大門完全開啓,就領着警察部隊衝進來。
潘公諫連滾帶爬去迎接,躬身作揖道:“敢問將軍有何要事?”
蔣勇拿出大理寺和開封府共同簽發的逮捕令:“潘本中勾結匪徒、買賣婦女、草菅人命、私牙逃稅……本司奉命逮捕歸案,潘家一應人等暫時扣押待審!”
潘公諫如遭雷擊,雙腿發軟站不穩,在長子的攙扶下才沒倒下。他口乾舌燥的:“將軍恐是弄錯了,俺家財萬貫,還是布行行首,犬子不缺那幾個錢,怎會勾結匪徒買賣婦女?”
“弄沒弄錯,去了大理寺便知道,”蔣勇下令道,“拿人!”
這些警察部隊,核心骨幹爲四川兵,其餘大部分都是招募自本地,畢竟東京人最熟悉東京的情況。
“冤枉!冤枉啊……”
潘公諫一把年紀了,還被按在地上捆縛,怎麼叫冤都沒人理會。
忽然有士卒過來報告:“都指,那邊有賊人想逃,已經抓到了四個,還有一個翻牆跑了正在追捕!”
潘公諫不再喊冤,而是愣在原地。
布行行首全家被抓,這事情必然鬧大,得儘快審理安定商賈之心。
刑部尚書柳瑊,親自來到大理寺。
大理寺卿和督察院御史也到場,這是第一次三堂會審。
潘公諫年紀大了,又是布行行首,被允許跟老妻一起坐在堂下聽審。
幾個從暗渠中抓捕的匪徒,被逮到堂下問話。
“此人是誰?”柳瑊問道。
那些匪徒爲了戴罪立功,紛紛搶着回答:“那是齊大,青白會的會首!”
柳瑊說道:“一個一個來,是誰指認齊大跟潘家有勾結的?”
“是俺!”一個匪徒連忙應道。
柳瑊問道:“你是何人?”
那匪徒回答:“俺叫呂厚,喚作呂四,在暗水社坐第四把交椅。”
柳瑊又問:“你怎知齊大跟潘家有來往?”
呂厚回答說:“俺們拐了婦孺,都是跟地面的私牙聯絡,壓價被壓得厲害,賣貨還賣得很慢。這齊大卻賣得快,俺就問他有甚門路,他也不願說給俺知道。俺派人跟蹤了兩年,纔看到他跟潘家二郎君一起去樊樓!他在城外也有巢穴,但這次逃命肯定去潘家!”
大理寺官員記錄供詞,讓呂厚簽名畫押。
又陸續問其他人,皆寫下供詞畫押。
柳瑊再審問齊大:“你本名姓誰名誰?”
齊大頗爲囂張,昂首挺胸道:“要殺便殺,俺從小就叫齊大,沒有別的姓名,是被人拐去無憂洞的。”
柳瑊問道:“伱跟潘本中有何來往?”
齊大說道:“俺跟潘二郎只是朋友,並無生意來往,是在圓社認識的,平日裡一起蹴鞠耍樂。”
潘本中連忙說:“對,俺們只是蹴鞠的朋友,俺不知齊大做了什麼歹事。”
“還敢狡辯!”
柳瑊一聲冷笑,下令把齊大的手下帶來。
這些心腹手下卻是怕死,啥事兒都往外吐。
潘二公子和這齊大,確實是在足球俱樂部認識的。兩人都喜歡蹴鞠,一來二去便成了朋友,而且成了互知根底的牀上朋友。
兩個基佬!
潘二公子雖然零花錢很多,但沒有自己的產業,也沒有自己的勢力,只能在家族企業任職。 於是齊大就出主意,兩人合股盤下保康門瓦子的一處勾欄。
潘二公子打通官面渠道,負責招攬正經員工。齊大負責供應女子,擺平一些髒事醜事。
他們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好幾個瓦子都有勾欄。
這還不滿足,潘二公子又通過家族人脈,明面上建立牙行做正經生意,暗中買賣從地下搞來的女人和小孩。
牙人就是中介,牙行就是中介公司,分爲官牙和私牙。
官牙是被官府認可的,需要提前進行登記註冊。他們承接中介業務,每十天到官府辦一次納稅手續,順便把買賣、僱傭合同交給官府蓋章。
私牙則不經官府,不蓋章也不交稅。
“逆子!”
潘公諫大聲怒罵,氣得差點一頭栽倒。
柳瑊冷笑道:“你兒子起了好幾家勾欄,又大做牙行生意,你別說自己不知道?”
潘公諫欲哭無淚:“草民真不知道,只曉得這逆子在做生意。他尋常跟曹家的十三郎走得近,俺還以爲是在幫曹十三郎打理產業,因此不敢多加過問,害怕壞了曹十三郎的好事。”
柳瑊雙眼一亮:“曹家?”
“對,就是曹家。”潘公諫說道。
柳瑊問潘本中:“曹家也有參與?”
潘二公子垂頭喪氣,也懶得隱瞞了:“十三郎沒有參與,但俺給他送了許多錢,有麻煩他就出面幫忙。左二廂的廂典王宗厚、右二廂的廂典萬春,也拿了俺的錢,幫俺料理善後之事。朱元帥進城,這兩人的名聲太臭,都已被罷職在家。俺後來開牙行,會定期給幾個都所由孝敬錢。他們拿了錢,就只問官牙事,幫俺遮掩私牙生意。”
柳瑊問道:“女子可賣入勾欄,可賣給富貴人家,孩童卻是賣給誰?”
潘二公子說:“賣給沒有子嗣,又不願過嗣之家。他們讓妻妾佯裝懷孕,時候差不多了,再去弄些嬰孩來。”
柳瑊掃向齊大的心腹,引誘道:“立下大功可以免死。”
一個心腹連忙說:“孩童的心肝脾臟,都可以做藥引,患病的富貴老爺是願買的!”
此言一出,衆人色變,都被這話給驚到了。
潘公諫更是直接暈過去。
“嗙!”
柳瑊猛拍驚堂木,怒斥道:“從實招來!”
類似案件,不止一起。
潘二公子只是地位最高的,其餘還有好幾十個地面合作者。
這些合作者,多爲地面幫會。
連續半個月,五城兵馬司瘋狂抓人。東京城內外的地面幫會,被掃蕩了一大半。
還有大量非法經紀中介被抓,他們的主要罪名是參與人口交易,次要罪名則是偷稅漏稅。
全城七個瓦子、三十二處勾欄被查,兩百多個來歷不明的女子被解救。
由於抓捕的犯人實在太多,大理寺獄已經關不下,開封府獄也猛塞進去。案件還得慢慢審理,等全部審完,估計至少要半年時間。
“又有得抄家了。”朱國祥翻着大略的案情彙報。
朱銘咋舌道:“布行行首家的郎君,居然也跟無憂洞勾結,這個卻是我沒有想到的。潘家的浮財加上固定資產,恐怕有好幾百萬貫吧?聽說在外地也有分號。這位潘二公子有夠坑爹的。”
朱國祥說:“兒子搞出恁大動作,當爹的好幾年不聞不問,教子不嚴純屬自作自受。”
“反覆審問過了,”朱銘說道,“這潘公諫確實不知情,就連潘家的僕人都不知情,只知道二公子結交飛飛兒(流氓混混)。便連潘本中身邊的侍女,也只把齊大當成這位公子的普通基友。玩得還挺花,那個什麼曹十三郎,似乎也跟齊大上牀擊過劍。”
“別說這些,太噁心了。”朱國祥不喜歡基佬。
朱銘說道:“涉案者肯定嚴懲,至於家人連坐就算了,牽扯到的人實在太多。那潘家,就罰個兩百萬貫贖罪吧,一次拿不出允許分期付款。現在市面蕭條,得靠這些商賈穩住。”
父子倆對於重大罪犯,是堅持不準罰錢贖罪的。
潘家可以贖罪,那是因爲遭到連坐。
歷朝歷代的重罪,家人多半要遭連坐,全家被牽連流放稀鬆平常。
開封府、大理寺和刑部,每天都在分開審案,偶爾併案一起審。
每有一個案件完結,都張貼告示向百姓宣佈。
平均兩天,就有一人被砍頭。
天天有人被流放,又或者充作苦役,送去周邊的礦山。
不僅是無憂洞相關案件,由於牽扯到許多幫會,還順帶把幫會也掃了一遍,又牽扯到許多以往的治安案件。
連許多東京老吏都難以倖免,他們硬着頭皮跟隨新官查案,查着查着突然就有人供出自己。
來自吏員的各種陽奉陰違,大大遲緩審案進度。
由於太學還未重開,一批又一批太學生,被調來臨時充任吏員,這才能讓許多案子繼續審下去。
涉案人員,把幫會小嘍囉和牙人算上,已經漸漸超過五千。
而且,越來越多……
如此嚴厲打擊,非但沒有搞得全城風聲鶴唳,反而有無數百姓拍手稱快。東京城內外的治安,前所未有的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