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河邊,上萬楚軍投降。
還有更多楚軍潰兵,跳入河中蹚到對岸,逃入四野回家去了。
爲什麼是蹚過去?
因爲河水已經枯淺到齊胸深。
剛剛那場大戰,辰陽守將劉衡重傷被俘,負責守城的劉衡之子開門投降。
白祺讓累得夠嗆的林沖帶兵守城,留一部分在此看押俘虜,其餘主力正追着潰兵殺向鼎州。
看着已沒剩多少水的滄浪河,白祺騎在馬背上嘀咕:“水清洗纓,水濁洗腳,這水淺該洗什麼呢?”
“元帥,抓到鍾全了!”
鞏義騎馬從南邊奔回,隔河朝白祺大喊。
他身後幾個騎兵,很快把鍾全拖到岸邊。
鍾全也是從滄浪河蹚過去的,逃跑過程中被騎兵追上。雙腿雙腳全是污泥,頭盔也不知去向,披頭散髮狼狽不堪。
白祺精神一震,下令道:“押付鼎州,讓那裡的楚軍開城投降!”
“是!”鞏義立即把人帶走。
白祺看着密密麻麻的俘虜,叫來將官吩咐幾聲,便從沅江坐船前往鼎州。
這些俘虜必須儘快釋放!
殺是不能殺的,頂多殺死那些將官。
因爲北宋末年的湖南,人口本來就不多。這些俘虜都是鼎州、辰州漢民,如果大規模殺戮,造成漢族戶口銳減,今後朝廷很難控制五溪蠻。
而且釋放速度越快越好,一來白祺沒有那麼多糧食養着,二來早點回家可以灌溉乾旱的農田。
若是糧食絕收,朝廷還得運糧救濟。
當天夜裡,白祺押着鍾全來到鼎州城下。這裡已經人心惶惶,上千潰兵逃回城裡,帶來前線大敗的消息。
磨蹭了一個多時辰,守將終於把城門打開。
白祺留下兩千兵駐守,帶走降兵和俘虜的全部兵甲,讓所有楚軍全部解散回家種地。
並且向這些楚軍承諾,等四川秋收之後,如果鼎州缺糧,會調四川糧食過來救濟百姓。若是哪個鄉出現叛亂,整個鄉都得不到救濟,明年還會給這個鄉加稅!
隨即,白祺帶兵回洞庭湖,兩日之後來到沅江城外。
守將全琮已經投降。
數日之後,白祺兵臨益陽。
此時的益陽,距離洞庭湖僅二十里,東北方是一大片湖水。
在城南城北都紮下營寨,白祺帶着鍾全等一羣俘虜將官,踱步前往城下親自勸降。
城南有寬闊的官道,道路兩旁是挺拔的鬆杉。
護城河外,官道之旁,還有一座廟。
白祺有些驚訝,因爲鐘相四處毀廟,儒釋道三家的廟全毀,眼前這座小廟居然能保留下來。
廟裡沒人,全都跑了。
但明顯一直有人打掃,而且從供案上沒燃盡的香,可以看出最近還曾祭祀過。
白祺派兵“請”來個附近百姓,問道:“這是誰的廟?爲何沒有毀掉,反而還來祭祀?”
那農民回答說:“這是張公廟,祈雨很靈驗的。四年前有人毀廟被攔住了,四里八鄉的百姓都不讓拆。官道旁邊的鬆杉,也是張公親手種下的,去年造戰船時要砍,也被老百姓趕來攔下了。”
“哪個張公?”白祺問道。
那農民搖頭說:“不曉得,小時候記事起就在,該是哪路神仙下凡。”
白祺圍着小廟溜達,很快發現一座石碑,潑水之後能夠看清字跡。
這居然是張鏜他老祖宗張詠的生祠,張詠死後才改叫張公廟。
碑文寫得很明白,張詠先是在崇陽縣做官,由於救活百姓無數,崇陽百姓捐款給他建了生祠。
繼而又調任益陽這邊,當時益陽剛經歷梅山蠻叛亂,民生凋敝,百姓困苦。張詠爲了把益陽治理好,竟放棄赴京升官的機會,直至恢復了民生才離開。
而傳說張公廟祈雨靈驗,是因爲張詠曾在此治理水旱災害。
白祺讀完碑文,莫名感慨起來。
益陽百姓已經記不得張詠,但祖祖輩輩都知道張公是神仙,張公一直留在這裡保佑他們。所以老百姓不允許摩尼教毀廟,也不允許把張詠種的鬆杉砍去造戰船。
“元帥,敵將還是不願降!”士卒跑來報告。
白祺離開張公廟,望着護城河對面的城牆,問那農民說:“這益陽守將李適,可是益陽本地人?”
農民回答:“是本地人,以前是橋口鎮的船工。” 白祺當即找來一些嗓門大的士卒,讓他們押着鍾全等俘虜,過護城河輪番去喊話。
“莫要射箭,這是你們的西聖王鍾全!”
“益陽將士可知,外頭的張公廟,乃前朝好官張詠的生祠。”
“我大明開國,封了五位侯爺。其中一位侯爺,便是張公的後人張鏜。張公能夠把益陽治理好,張公的後人也肯定可以……”
“只要你們開城投降,保證不殺一人,所有將士都可回家給稻田灌水!”
“我大明蜀國公就在這裡,蜀國公對天發誓,如果食言就讓張公降雷劈死……”
“今日若不降,明日就要攻城了。這護城河已沒什麼水,幾日就能填平,到時候不知要死多少人。你們如果死了,家裡的妻兒怎辦,家裡的稻子還怎麼活?快快放下兵器……”
之前投降的黃佐、劉銳、全琮等人,也輪番上前喊話:“李兄弟,莫要再守了,我們都知道伱沒糧。就算圍而不攻,你又能堅守幾日?再守一兩個月,恐怕就得吃人肉……”
足足喊了半個時辰,守將李適終於動搖,對一個親兵說:“你出城去,看着那個什麼蜀國公,在張公廟前立了誓再回來!”
親兵立即懸筐出城,找到白祺說明來意。
白祺正色道:“跟我來吧。”
再次回到小廟裡,白祺對着神像發誓,保證不殺投降之人,並且儘快釋放將士回家。
如同兒戲一般的舉動,竟然獲得城內楚軍的信任。
沒過一會兒,李適就帶兵出城,獻出戶籍和地圖投降。
白祺遣散大部分益陽楚軍,但也給李適留了五百兵,帶着此人一起去圍攻湘陰。
湘陰是不可能勸降的,丞相鍾義親自駐守,而且兵精糧足,非得強攻不可。
王淵已經帶兵圍困多日,各類攻城器械也打造完畢。
北宋的湘陰縣城,叫做白茅城,遠離湘江四十里。
眼前湘江邊的城牆,是鐘相在一座商業大鎮上建起來的。它更像是鹿角寨那樣的寨堡,有水寨,有城堡,水陸立體式防禦。
“湘陰有水寨兩座、城堡三座,”王淵指着對面說,“那兩處水寨,已用鐵炮全轟塌了,又用火箭引燃燒燬。剩下三座夯土城堡,護城河都是天然的湘江支流,漲水的時候極爲麻煩,很難把護城河給填平。老天爺開眼,旱了一個多月,護城河裡沒剩多少水,我軍已填平了好幾處。”
白祺感慨:“時來天地皆同力,鐘相敗亡得不冤。”
王淵又說:“最北邊這處城堡外,已搭建好幾處土臺,可佈置木炮朝城內轟擊。若是再用鐵炮轟擊城牆,十日之內應該能轟塌一兩處。”
白祺在辰陽作戰時,只使用了三十門木炮。
王淵這邊卻是更多,先用鐵炮攻擊水寨,再用大量木炮佈置起來,保護己方民夫填護城河、壘築土臺。
城內楚軍精銳殺出來好幾次,都被木炮隔着護城河用霰彈擊退。其餘兩處城堡的楚軍來支援,同樣使用大量木炮,並配合着弓箭和步兵大陣擊退。
“不必等了,明日攻城吧。”白祺說道。
有八處土臺壘起,與城牆同樣高度。臺上不僅安放了木炮,還有弓箭手和長槍手,防備敵軍突然出城殺過來。
八門木炮,朝着數十米外的城牆發射小石子霰彈。
第一批推出去的攻城器械,是木女牆和揚塵車。
木女牆後藏着大量士兵,在木炮霰彈的掩護下,保護揚塵車靠近城堡。
城頭楚軍被木炮轟得不敢站起,聽到炮聲結束,才紛紛起身射箭,但都被蒙皮木板給擋下來。
揚塵車距離城牆四五米遠停下,頂部早已經點燃,冒出的濃煙不但干擾視線,而且摻了刺激物能薰得人閉眼流淚。
數十臺揚塵車,其煙霧搞得守軍咳嗽連連,紛紛用布片浸水捂住口鼻。
與此同時,十多門回回炮,朝着城堡內拋射霹靂彈。落地之後並不爆炸,而是激烈燃燒產生大量刺激性煙霧。
城堡內外,煙霧瀰漫,敢睜眼就必流淚。
在煙霧的掩護下,衝車、雲梯、搭天車、避擂飛梯、餓鶻車……十多種攻城器械往前推。
餓鶻車是最先接敵的,帶着大斧的長杆,反覆撞擊城頭的箭塔,撞擊守軍倒金汁和滾油的木架子。當然,都是提前用望遠鏡觀測,估摸着大致方位撞擊,因爲攻城的明軍也被煙霧遮擋視線。
楚軍大將楊華,率領數千精銳,從另一座城堡殺來救援。
廂車早就用鐵鏈連起來,在城堡兩側爲圍成車牆,後面兩百多門木炮一起轟擊敵方援軍。
白祺在辰陽沒用那麼多炮,就是把木炮交給了王淵,防備湘陰這邊的精銳敵人。
這玩意兒用不了多久了,前段時間梅雨天氣,這段時間又是伏旱。乾溼交替還大量發炮,許多木製炮管已經開裂,全靠外面的皮革和鐵箍固定纔不散架。
今天攻城並非最終目的,而是爲了把敵軍精銳引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