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貞觀年間,日本實行大化革新,全面學習大唐先進經驗,加強天皇的中央集權統治。
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措施,即確立公地公民制:人民和土地歸國家所有任何私人不得進行佔有。
具體到土地方面就是班田制,跟唐朝的均田制大同小異。
大約過了一百年,“墾田永世私有法”、“三世一身法”相繼出臺。貴族豪強趁機驅使屬民和奴婢開墾荒地,將新墾土地合法據爲己有,甚至違規竊取舊有公地變成私田。
如此又過了一百年,班田制開始走向崩潰。
情況跟唐朝一模一樣,貴族豪強大量佔有土地卻不納稅,國家賦稅全部壓在公地農民的身上。
於是,公地農民相繼逃亡,被貴族豪強接納藏匿,日本開始產生私人莊園經濟。
唐朝皇帝被搞得吃不上飯,經常從長安跑去洛陽加餐。
日本天皇直接選擇遷都,從貴族和寺廟盤根錯節的舊都,搬遷到平安京那邊重起爐竈。
還在繼續演變。
大名擁有的土地,除了直營田之外,其餘全部佃租出去,並向租戶轉嫁朝廷的租庸調。
擁有土地較多的,叫做“大名主”。
大名一詞,由此誕生。
天皇爲了打壓領主搞集權,還重振過國司制度,即中央向地方派遣州郡長官。
班田制演變爲田堵制,說白了就是公田承包責任制。名義上,公田依舊爲國家所有,但允許富裕農民進行承包,通過承包合同收取田賦。
歷代天皇打擊貪污,實行官員政績考覈,進行一系列制度改革,並且徹底廢除了奴隸制度。
莊園領主獲得經濟特權之後,又開始謀求政治特權、軍事特權。
另一半土地,天皇派遣皇族或親信去管理,以保證中央朝廷的稅源穩定。
但是,皇族和親信卻趁機伸手,把這剩下的一半土地日趨領主化。
擁有土地較少的,叫做“小名主”。
而小名其實就是小地主和自耕農,如果家裡勞動力不足,還會出租土地給貧民,佃戶也就隨之而出現。
這玩意兒被藤原氏徹底敗壞,藤原氏以外戚身份攝政,想做州郡長官的交錢即可。
因此,莊園領主纔是地方霸主,大名則是一個個豪強。
全國有一半土地都是不用交稅的。
在這些大名之上,還有真正的莊園領主,必須給莊園領主繳納年貢(一般在邊境地區纔有莊園領主)。
小名把土地寄進在大名那裡,大名把土地寄進在領主那裡,領主把土地寄進在權勢貴族那裡。
於是,大家都向自己的上級納貢,而最上級又屬於免稅貴族,乾脆直接不給朝廷繳納賦稅了。
平安時代,就此出現。
又過了幾十年,承包田實質變成私田,承包合同可以交易轉讓,田主還給土地加上自己的名字。
署名田的主人,被稱爲名主。
既然是買來的地方主官職務,又何必花心思去治理?
有點責任心的,讓兒子或侄子代爲上任,這種稱爲“目代”。
沒有責任心的,只要郡國按時交足賦稅,他們懶得再去過問地方,一個個都留在平安京瀟灑快活。
此時的石見國,國司就在平安京,甚至連目代都不派。
一切地方事務,都交給在廳官人(本地官吏)打理。
而在廳官人的職務,又被地方豪族把持,甚至可以父子相傳搞世襲。
益田氏,是石見國最有影響力的豪強,也是最有話語權的在廳官人。
兩百年前,他們的祖宗還只是小商人,靠經商賺錢買來土地耕種,從小名主一步步成長爲大名主。
他們的土地,在石見國並非最多的。
但他們經商有錢啊,靠賄賂藤原氏,買到在廳官人的職務,並且父子相傳代代世襲。
……
石見國,都城。
其具體位置,大概在後世日本大田市市區西南十八里,距離海岸線有四五里地。
核心區域是一座小山城,在廳官人就在城內辦公,住所則圍繞山城分佈。城外除了住宅區還有商業區之類。
國司在平安京嗨皮,會議由在廳官人之首益田彰明主持。
益田彰明用沉痛的語氣說:“剛剛接到消息,法皇駕崩了。”
衆人聞之愕然,隨即抹淚哭嚎。
他們的悲痛之情,並非全然裝出來的。
白河天皇一步步變爲白河上皇、白河法皇,熬死了自己的兒子,又控制自己的孫子,還多次收拾不聽話的外戚和領主。
石見國的在廳官人們,想要維持職務,必須向白河法皇的親信的親信們行賄。
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白河法皇死了,鳥羽天皇必然另起院政,大家還得重新派人去平安京行賄。豪強們爲法皇哀悼片刻,接着便商量行賄之事。
這玩意兒還不能太急,須等朝廷確立好班子,搞清楚哪些纔是新貴。再給新貴的親信套近乎,把錢財送到真正管事兒的人手裡。
不需要送太多,因爲每年都有年貢,只在關鍵時候意思意思。
豪強們把心腹聚集起來,帶上路費就立即啓程。
忽有益田家的商船逃回,說外國艦船正在往石見國逼近,半路還把長門國水軍給打了一頓。
“肯定是刀伊海賊又來了,快快召集武士和農兵!”益田彰明慌張道。
刀伊,是高麗對他們東北方女真部落的稱呼。
一百年前的刀伊入寇,讓日本人記憶猶新,並且衍生出許多傳說故事。
海盜們駕着五十多條近海小船,就把日本沿海攪得天翻地覆,靠着地方豪強聯手纔將海盜擊敗。(這些海盜的後代,極有可能是歷史上,韓世忠在黃天蕩面對的金國水軍主力。不過去年在鴨綠江,被大明海軍打得抱頭鼠竄。)
益田彰明親自披上盔甲,在廳官人們也紛紛化爲武士,派人回鄉下召集自己的農兵。
當朱孝忠在一個漁港登陸時,石見國已經聚集起數百兵馬。
只不過嘛,戰鬥力感人。
此時的日本鎧甲,還不是戰國時代那種妖豔賤貨,從外形上來看要樸素得多。
或者說,就是唐宋鎧甲的山寨丐版!
甚至連發型和冠巾,都跟唐宋極爲類似。如果不論身材高矮,乍一看還以爲是宋朝鄉兵。
有些豪強甚至沒有正經武士身份,他們清一色穿着裲襠式掛甲。
這玩意兒起源於日本古墳時代,又結合唐宋札甲進行改良。
甲裙延伸到大腿處,頸部和腋下完全露出,肩甲延伸到手肘外側,手肘內側卻無甲冑保護。材質多爲鐵片或銅片串聯,而小臂則用皮革包裹。
石見國的幾百豪族武裝,攏共也就十多副簡陋鐵甲。
還有幾十副皮甲或竹甲,全是裲襠式掛甲造型。
其餘農兵,別說鎧甲了,連衣服都破破爛爛,手裡拎着把竹槍就來打仗。
豪強武裝而已,還能要求什麼?
這時的日本,只有邊境或關鍵郡國,才擁有領主及領主武裝。
日本的邊境在哪兒?
當然是挨着夷人的地方,否則爲啥會有徵夷大將軍。
幾個武士被派去打探軍情,他們騎馬衝向小漁村,先是被海軍艦船震撼了一下。接着又麻起膽子繼續靠近,一隊隊大明甲士下船,看得這些傢伙目瞪口呆。
“全部抓了!”朱孝忠下令。
朱孝忠帶來的騎兵不多,攏共幾十個輕騎兵,全是山東馬匪出身。
可即便是大明輕騎兵,甲冑也抵得上日本豪強鎧甲。
戰馬渡海而來還沒休息,大明輕騎兵就策馬追擊。跟日本小馬相比,這些北宋馬戶養的二流貨色,跑起來也稱得上速度飛快。
“快跑,鐵甲騎兵來了!”日本武士們驚呼。
數十個大明輕騎,很快就追上日本武士。
他們手裡的三米長槍,簡直就是在欺負人,攻擊時一戳一個準兒。
武士們的皮甲暴露處太多,手臂內側、腋下、兩肋、鎖骨以上頸部,全都沒有鎧甲進行遮蔽。而他們手裡的騎槍,長度還不到兩米。
這還打個屁啊?
大明輕騎爲了抓人,甚至都不用刺擊,直接掄起長槍橫掃。
掃落馬背之後,當成舌頭抓回去。
益田彰明等了許久,卻不見武士回來報信。他直至此時,還以爲來的是海盜,竟然率領數百豪強武裝主動殺向小漁村。
直至半路跟大明輕騎撞見,益田彰明才驚呼:“這些不是海賊,肯定是高麗的鐵甲騎兵。快快撤回城裡死守,等待天皇派援軍來救!”
“殺!”
騎兵軍官是朱銘的另一個義子,叫做朱守義。他今年才十七歲,跟着李彥仙在河北混過一年,見識過大場面卻沒激烈戰鬥過。
此時此刻,朱守義率領數十輕騎,朝着幾百個日本豪強武裝直衝而去。
益田彰明見狀知道不能再撤,否則麾下全是步兵,遲早要被大明騎兵給砍完。
“結陣,弓手射箭!”
日本承平日久,這幾百個農兵就沒打過仗,他們被豪強逼着慌慌張張結陣。
而少量的豪強精銳,並不頂在前方,竟然躲在亂糟糟的農兵陣型後面,拿出箭矢朝着大明騎兵拋射。
稀稀拉拉的一陣箭雨過後,朱守義已經帶着騎兵衝到陣前,而且衝鋒途中還全體射出一箭。
捱了一輪騎射,又被騎兵衝到面前,數百農兵瞬間崩潰逃跑。
那些豪強和手下也驚慌而逃,益田彰明騎馬逃得最快。
石見國這個地方,除了鎮壓農民暴動,那是真的幾百年沒打仗了……別說農兵,就連豪強武士們,都不知道真正的戰場是啥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