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忠依舊被堵在克夷門外。
進展也是有的,那裡的溝谷和寨堡,已經被韓世忠給摸清了。
他已攻破兩個寨堡,拔掉七處墩臺。
以目前這種速度,再有一兩個月,應該就能把克夷門給打穿——這已經非常厲害了,成吉思汗率領數萬大軍,面對克夷門也被堵了兩個月。最後還是西夏糧草不足,守將主動率軍出戰,成吉思汗才順勢拿下。
克夷門守將叫王樞,在西夏擔任樞密使,年初接替李察哥來防禦此地。
王樞出自沙州(敦煌)王氏。
大概在漢宣帝時期,王氏祖先就已經遷往敦煌,一代代繁衍生息不斷壯大,至北魏時已然變成敦煌望族。
拓跋燾做北魏皇帝時,敦煌的鎮將就叫王士良,史載其祖先爲太原王氏。
他們在唐代一次次擋住異族入侵,最後被迫臣服於吐蕃。
有許多王氏族人,在吐蕃統治下起義造反。
還有一個叫王錫的,堅決不肯帶兵攻打唐朝國土。結果王錫被反綁雙手、腳帶鐐銬,一路看押着跟隨吐蕃大軍出征,似乎這就能證明王氏徹底投靠吐蕃。
終於,歸義軍出現了,王氏成爲歸義軍的重要力量。
祖宗當年的可歌可泣,讓王氏在西夏有了一席之地。他們世代跟西夏宗室聯姻,甚至還有做皇妃的,還出了許多中樞大臣。
這種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王樞最近半個月心急如焚,北邊被韓世忠攻破兩寨,南邊岳飛帶兵滿地亂竄,他夾在中間都不敢撤退逃跑。
甚至不敢分兵奪回無人駐守的定州城!
怕什麼來什麼,岳飛帶兵殺回來了。
克夷門後方黃河渡口的寨堡,看到岳飛殺來,守軍直接望風而逃。
岳飛率部來到城下,幾千騎兵而已,不可能攻克堅城,但王樞和麾下將士全都面如死灰。
因爲,岳飛扔來一個首級,那是李察哥的腦袋。
鄧春、李彥仙大軍已在合圍興慶府,如果把民夫和降兵全都算上,兵力直接超過四十萬。
後勤壓力過大,只能讓西夏各部降兵自己回家。僅把部落酋長和貴族留下,防止他們回去之後搞叛亂。
興慶府城周邊郊野,密密麻麻全是明軍營寨。
那裡用不着岳飛,他奔襲南下,搞了箇中心開花。看似沒打什麼硬仗,卻把西夏防線攪得一團糟,至少讓戰爭時間縮短了一半。
他已撈足了戰功。
攻克西夏首都的大功,必須留給友軍,否則岳飛要得罪無數人。
而相反的,只要岳飛離開興慶府,他就能收穫無數人情,今後誰都得給嶽將軍一個面子。
岳飛甚至連靜州城都沒打,把守軍士氣跌到谷底的靜州,移交給率軍趕來的徐寧部隊。
城頭懸下一個籮筐,王樞的侄子王慶祥,來到岳飛面前作揖見禮。
“興慶府已經是孤城,被數十萬大軍包圍,你們這裡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岳飛質問道。
王慶祥說:“叔父讓我來詢問,若是降了明軍,如何處置王氏一族?”
岳飛板着一張臉說:“這不是我能做主的,也不是你該問的。要麼立即開城投降,要麼等大軍壓境,前後夾擊把克夷門城打下來。如果是強攻破城,克夷門主帥必死無疑!”
王慶祥欲言又止。
他是被叔父派來談投降條件的,但他似乎並沒有談條件的資格。
沉默一陣,王慶祥躬身告辭,被籮筐吊着回到城頭。
王樞連忙問道:“對面怎麼說?”
王慶祥回答:“他說要麼降,要麼戰。戰而破城,主帥必亡。至於投降,他沒資格處理降將,估計要看大明朝廷的意思。”
王樞呆立當場。
西夏衆將就圍在王樞身邊,他們本來有信心守住克夷門,因此一直沒人思考投降的事。但李察哥的腦袋被送來,立即讓他們鬥志全無,已然猜到南邊友軍敗成了啥樣。
王樞看向衆將:“降嗎?”
“降吧。”宗室李義傑垂頭喪氣。
其餘將領,沒有吱聲,算是默認投降。
片刻之後,城門開啓。
岳飛卻派人來提醒:“開北面大門,你們去北邊投降。”
於是,王樞下令開啓北大門。
又讓北面各處寨堡的守軍,全部放下武器前往谷中。
王樞率領一羣脫掉甲冑的將領,哭喪着臉徒步走向韓世忠的大營。
“都護,敵軍出城投降了!”
“怎突然就降了?”
“不曉得。還來了許多西夏兵,全都沒有武器,身上也沒穿戴盔甲。”
“哈哈,必是嶽都護把南邊攪翻天了!”
韓世忠開懷大笑,帶着部將去接受投降。
“小臣王樞,攜克夷門衆將,拜見韓將軍當面。”王樞在韓世忠戰馬前方几步跪拜,身後的西夏將領跪了一地。
韓世忠罵罵咧咧說:“你這廝卻守得好,把俺堵在北邊一個多月!”
王樞迴應道:“之前各爲其主,盡忠職守而已。” 韓世忠問道:“可知嶽將軍在哪裡?就是繞過克夷門南下那位。”
王樞說道:“嶽將軍就在南城門外,他讓小臣開北門投降。”
“好漢子,好兄弟!”
韓世忠大爲感動,也不再跟王樞瞎扯淡,派兵佔領克夷門城和幾處寨堡,然後騎馬奔往南邊親自去迎岳飛。
岳飛牽馬站在護城河邊,見韓世忠來了微微一笑。
韓世忠跳下馬來,揮拳捶擊岳飛胸膛:“你率軍回克夷門,想必興慶府周邊的大局已定吧?”
岳飛說道:“除了吳玠將軍那一路在打河西走廊,其餘各路已經會師圍攻興慶府。”
“這麼快就全打穿了?”韓世忠驚訝不已。
岳飛說道:“諸位將帥都是能人,區區西夏能守得了幾時?”
韓世忠笑着搖頭:“他們再能打,也絕不可能這麼快,肯定是你把興慶府周邊攪得一塌糊塗,導致西夏前線各路大軍顧此失彼。”
岳飛笑了笑,算是默認。
韓世忠說道:“你的心意我領了。你那次女,跟我家長子年齡相仿,不如定下親事如何?今後就是一家人。”
岳飛說道:“請示了陛下,就可交換婚書。”
“哈哈哈哈!”
韓世忠朗聲大笑,好一陣才說:“得趕緊處理這裡的事務,以最快速度南下,指不定還能參與圍攻興慶府。”
“還是不要去了。”岳飛低聲講述自己都幹了啥。
韓世忠聽完撇撇嘴:“是不能再去,咱們就留在這裡吧,總得分一點戰功給友軍。”
……
興慶府,西夏皇宮。
李仁孝坐在皇帝寶座上,大殿裡跪了一堆文武。
雖然被幾十萬人圍困,但他們只要想守,還是能堅守一兩個月的。
以興慶府的城牆厚度,火炮很難直接轟塌,必須使用攻城器械登城作戰。
幾十米寬的護城河,搭建浮橋需要時間,直接填平就更需要時間。雲梯、呂公車、行女牆、攻城車……都還在緊急打造當中。
“國相,”李仁孝失魂落魄的問李仁忠,“我大夏真的要國滅了嗎?朕也沒做錯什麼啊,朕才做了半年多的皇帝。”
李仁忠悲痛哭嚎:“陛下無過,皆是吾等臣子之錯。”
李仁孝問道:“我該舉城投降,還是以帝王之身殉國?”
這個問題,李仁忠回答不了。
李仁孝又問:“晉王真的兵敗身死了嗎?”
李仁忠說:“真死了。”
李仁孝坐在皇位上不再說話,他現在恐懼而茫然,並且身心俱疲,昨晚被嚇得一宿沒睡。
李仁禮突然說:“陛下,開城投降吧,或許能保住城中百姓的性命。明國皇帝還是很寬仁的,金國國主吳乞買被俘也沒死,還得了大明爵位在洛陽壽終正寢。”
國舅曹摶也說:“吳乞買確屬壽終正寢,洛陽城內無數百姓都知道。此人一有錢就買酒喝,經常酩酊大醉睡在街頭,最後是喝酒喝死的,並非大明暗害死於非命。”
聽說自己還能繼續活着,小皇帝突然又有了精神。
李仁忠卻厲聲呼喊:“陛下,就算要獻國投降,也當先把那些奸臣正法!”
李仁孝疑惑道:“哪些是奸臣?”
李仁忠指着熱辣公濟,怒斥道:“此人身爲御史中丞,勾結李察哥,收受任得敬賄賂,妖言惑衆誆騙先皇,竟把一個入宮半年的少女冊爲皇后。他還跟晉王聯手培植黨羽,大肆買官賣官。他們提拔的官員,全都是貪贓枉法之輩,致使國庫空虛、百姓窮困、兵不堪用!”
熱辣公濟立即反駁:“那伱呢?這次兵敗,罔存禮罪責最大。此人手握大軍,一敗再敗,竟然狼狽退到懷州。數萬大軍駐守堅城,一夜之間就把城丟了。罔存禮是誰的黨羽?誰提議把罔存禮的女兒立爲皇后?”
李仁忠連忙撇清關係:“陛下,臣沒有收罔存禮一文錢。之所以提拔此人,是那罔氏一族歷來跟皇室聯姻,百年來出了好多位皇后、皇妃。罔氏與國休慼,值此危急之時,罔存禮帶兵不會投敵。”
“他確實沒有投敵,卻多次棄軍而逃!”熱辣公濟冷笑。
李仁忠不知道怎樣反駁,因爲罔存禮確實太他媽抽象了。
西夏官員沒有嚴格區分文武,罔存禮出身後族世家,年輕時也打過仗的,而且做過御園六班直的統領。平時談及軍事,說得頭頭是道,甚至還精通《孫子兵法》,即便人到中年依舊弓馬嫺熟。
鬼知道打起仗來是那副模樣啊!
李仁忠心裡極爲後悔,他不該推薦罔存禮來統率大軍。
“陛下,臣有罪!”
李仁忠跪地磕頭。
李仁孝無奈道:“都到這個時候了,國相就別再認什麼罪,組織軍民開城投降吧。”
李仁忠摘下官帽:“臣死之後,請陛下處死那些奸臣!”
說完,不等旁人反應過來,李仁忠起身猛地衝向大殿立柱。
“嘭!”
一聲悶響,聽聲音就知道是一顆好腦袋。
李仁孝大驚:“快快救人!”
李仁忠已經昏過去了,額頭鮮血直流。
絕大多數文武官員,對此視若無睹。
跟城外幾十萬敵軍比起來,國相自殺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