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人嘆了口氣,轉頭看着包拯道,包拯臉色難看之極,本以爲蘇錦聽到這個消息會高興的蹦起來,沒想到這貨毫無覺悟,反而推得一乾二淨,讓自己簡直下不來臺。
包拯強壓怒氣,用相對平和的語氣道:“蘇公子,應天書院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彼處名師雲集精英薈萃,不僅對於科舉應試的學子而言是個極佳的讀書去處,而且朝廷名流重臣、歷年科舉的佼佼者也會被請去面授機宜;對你而言正是一次機會啊,怎地因路遠而拒絕呢?”
蘇錦搖頭道:“包大人你不是不知道,在下老母家業均在廬州,去到應天府讀書,對我而言是沒什麼,但是家中瑣事千萬,可教誰去打理呢?難道讓老母受累麼?若是隻在廬州府學,我倒不介意;再說朝廷對科舉之事推來推去,若是明年再來推到後年,花了大量時間精力卻無結果,豈不是白白浪費時光。”
陸提學大搖其頭,臉上一副不以爲然的感覺,又有些痛心疾首道:“名利心太重,老夫從你所寫的幾首詞中看不到絲毫的名利之氣,沒想到此刻面對面言談之中卻教老夫大失所望;當今世上這股風氣實在過於濃郁,也不能怪你有這樣的想法;老朽只是感嘆古人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今人不如古人,讀聖賢書可不是非要入仕得高官厚祿方爲目的,乃是修身之舉;古來多少人滿腹詩書卻歸隱山野,今人卻趨之若鶩,真是兩個極端啊。”
包拯也微微搖頭,心中極爲失望。
蘇錦心頭火氣,這些古代學究真他媽奇怪,動不動便扣大帽子,心裡忍不住便道:“兩位大人莫要生氣,學生自然懂你們的意思,讀書之事確實是修身之舉,聖賢書和至理名言讀到自己肚子裡,確實會對個人修爲有很大好處,但實際情況可不是您說的那般輕鬆。”
陸提學道:“那你倒是說說看,到底顧慮在何處。”
蘇錦看看包拯,想了想道:“包大人,有些事不知道能否直言,我怕說出來傳出去不好。”
包拯皺眉道:“恩師人品端方,豈是你心中所想,但說無妨。”
蘇錦點點頭道:“廬州府近期的事情相必陸大人有所耳聞,誰不想學隱士風流,但問題是吃穿用度從哪來,難道啃書本麼?光修身能躲得過朱世庸之流的陷害麼?學生倒是想做個草民,過點優哉遊哉的日子,但是廬州官府和商會勾結不斷彈壓我蘇記,不但要我的錢,搞不好還要我的命,我能引頸就戮麼?之所以選擇參加科舉,便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來保護自己,其中隱情包大人瞭解甚多,在下也就不在贅言,總之一句話,我讀書就是爲了做官,若是隻爲修身,家中書房內藏書千卷,便是修一輩子也夠了,何須千里迢迢跑去什麼應天書院呢。”
陸提學當然知道蘇錦和商會的恩怨,而且蘇錦差點淪爲流放徒刑廬州城也是家喻戶曉,知府衙門都貼出了道歉的告示,自然全城盡人皆知;蘇錦一番肺腑之言,陸提學設身處地的想一想,也確實挺難的。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撐着家業不說,還要跟商會及暗中找茬的官府周旋,一個不小心便會家破人亡,以陸大人的閱歷,見過很多人間慘劇,若是某一天蘇錦被抓去弄個什麼證據確鑿的罪名,陸大人絕對不會吃驚。
蘇錦表達的意思很明確,我就是爲了保護自己和家業纔讀書入仕,要不是這樣,根本連科舉都懶得參加,什麼報效國家,造福百姓,那是後話。
“老朽對公子之事略有耳聞,站在公子立場上,這麼想也無可厚非,但正因如此,才舉薦你去應天書院,一來你是個人才,二來廬州府學實際上在知府大人掌控之下,你既和他有過節,還是別上府學爲好。老夫擔保明年科舉定會正常舉行,因爲大宋歷朝以來權停貢舉之事倒是有過數回,當年太宗爺在位期間曾因攻打遼國連續下詔權停三年,但先皇即位之後便連續三年開科,以彌補欠科,本朝還從未有過連續兩年停貢之舉,皇上的詔書上也說了,明年八月正常開科,聖旨豈是能隨便下的,所以蘇公子不必擔心這一點。”
說着這些話,陸提學自己都有些想罵自己,搞得自己好像求着這位爺去應天書院讀書一樣,而且這傢伙還擺明說了,自己當官的初衷不是爲國爲民效力的;陸大人平生第一次對自己的人格產生了一點懷疑,憑什麼啊,憑什麼我要求着這個愣頭青啊。
蘇錦猶豫着,說老實話,他確實是嫌應天書院太遠,這一學就要學到明年八月,家裡的事情可就有些夠不着了,再者說明天春天自己還要跟商會拼上一場,萬一那個什麼書院不讓回家,又不讓請假,私下裡回家會被開除學籍啥的,豈不是耽誤了大事,這事要搞清楚。
“陸大人,學生想問一下,去書院讀書是否便無法回來處理私事了,萬一天天被憋在書院中,家中有了大事豈不是無法照應麼?”
陸提學苦笑着道:“來去自由,但須告假,只是測試時須得合格方可,每月都有當月所學的測試,不合格者一次警告,兩次察看,三次便開除了;另寒暑之期均有學假,應天府到廬州騎馬三日坐車四五日便到,也算方便。”
“既如此,學生拜謝了。”蘇錦得到自己的滿意答覆,也不再矯情,他也看出來這兩位大人對自己是真心實意的,當下起身跪倒在地,行大禮感謝。
陸提學忙將他拉起來,道:“你這樣的學子,老夫還是頭一次見。”
包拯緊繃着臉一言不發,他對蘇錦真的捉摸不透,對他參加科舉的目的不純也耿耿於懷。
三人落座再聊,蘇錦又招呼小柱子將帶來個各種糕點禮物大包小包的往裡拎,陸提學也不是矯情之人,隨便推脫幾句便收下來,反正都是吃用之物,權當見面之禮。
蘇錦趁機又問及科舉策論詩文之事,這一下再次讓包拯和陸大人慌了手腳,這小官人居然對考試形式內容一屁不通,每談及一處均是搖頭不知,幾番問下來蘇錦就是個搖頭貓。
這下陸大人真的鬱悶了,看向包拯的眼光也帶着責備,舉薦士子舉薦人也帶有責任的,比如提學之職,任內科舉中舉比例內部都有一番考察標準,雖朝廷不會因此而處罰提學,但禮部按察使會根據當地州府的解試會試入取名額給於稽覈,便是防止提學官選人不賢,將資質名額用於無才之人身上謀取私利。
這位蘇小官人應答之際露了餡兒,怎麼不叫陸提學鬱悶不已;但好在此君府中倒還像是有些貨色,往往有些獨闢蹊徑的見解和論調,讓人琢磨不透他是真的不懂還是在藏拙。
末了陸大人也不在去想此人優劣如何,唯有無語問蒼天,期盼此人不要給自己和舉薦他的包拯丟臉。
回去的路上,包拯連正眼都不願瞧蘇錦一下,今天蘇錦的表現着實糟糕,不但不識擡舉,而且還暴露了不學無術的本質,這樣的人居然還挑三揀四不肯去書院學習。
包拯暗自捏了把汗,幸而科舉暫停,否則馬上到來的八月,蘇錦若是去應試的話,自己和陸大人兩位舉薦之人的臉還不知道被丟成什麼樣子呢。
蘇錦毫無覺悟的靠在後面的車廂內哼着小曲兒,他明白包拯爲什麼給他臭臉看,但蘇錦不爲所動,按照他的話來說便是:這纔是真實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