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拿了曹敏之後,並沒有收起絹書,而是繼續念道:“應天府書院山長戚舜賓知情不舉,姑息保身,有負皇恩浩蕩,但念及戚舜賓祖上對大宋有功,其人亦能兢兢業業經營書院數十年,平日裡也並無貪污之舉;又查書院學子一案戚舜賓能主動爲書院清譽積極作爲,尚算稱職。着其繼續擔任山長一職,但需罰俸半年,罰銅八斤,加以懲戒;望書院諸君以上述二人爲戒,恪盡職責,爲大宋輸送輔國良才。”
富弼合上手中文書,臉上表情也從嚴肅變成溫和,戚舜賓帶着衆講席躬身行禮,長吁了一口氣。
“戚翁,莫要鬱悶於心,此文書上呈皇上御覽之時,皇上曾說:戚翁德高望重,只是處事有些迂腐罷了,此次事件乃曹敏之過,你們此去要多多撫慰戚翁纔是。”富弼伸手扶住戚舜賓的胳膊微笑着道。
“皇上當真是如此說的?”
“那還有假?本官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假傳聖上之語。”
戚舜賓老淚縱橫,抱拳朝天,喃喃道:“多謝聖上體諒,老臣謝聖上隆恩。”
富弼又道:“皇上還說只要明年的秋闈並春闈應天府書院有人能立足三甲之列,便考慮明年夏天將應天府書院由府學改爲官學,明年應天府要升格爲陪都,連名字都定下來了,叫做南京府,然則山長您的書院就是南京國子監啦。”
戚舜賓和一干教席們紛紛瞪大眼睛,撫掌相慶,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能升格爲國子監,那將是莫大的殊榮,幾大書院的山長誰不想升格爲國家級別的學府,但也僅僅在肚中想一想罷了,誰也不敢當真;眼見皇恩浩蕩,聖上親口許諾,只要明年書院中能出科舉三甲,這件事便美夢成真了,教戚舜賓等人如何不高興?
“吾皇萬歲萬萬歲!”戚舜賓拜服地上,叩謝皇恩。
“吾皇萬歲,仁愛天下,古今第一明主也。”衆教席也紛紛跪倒在地,高聲頌揚。
蘇錦在樹叢後捏着鼻子笑,這些老傢伙們平日裡一個個清高自傲無比,一到皇恩降臨卻又個個感恩戴德,真是一幫假清高;同樣是文人,學問也許不差許多,但前朝李白的那種‘天子呼來不上船’的傲骨,這幫人拍馬也不及了。
戚舜賓請富弼等人進修德堂用茶敘話,富弼擺手道:“我等還要趕回官驛向晏大人覆命,就不叨擾了。”
戚舜賓道:“替老朽問三司使大人好,明日老朽前去拜訪。”
富弼笑道:“問好嘛,本官幫你捎去問候便是,這拜訪就免了,三司使大人此來有重要公務,今日午後,連知府唐介求見都被拒之門外,戚翁還是別去爲好。”
戚舜賓心裡一驚,憑他的經驗,三司使大人此來定然是有大事要辦,也不知是否學子一案牽扯到了什麼人,於是道:“既如此,便勞動富大人了,老朽率書院全體教席和學子們恭送富大人。”
富弼笑道:“別忙,還有一件小事。”
戚舜賓道:“大人請講,但能幫得上,定萬死不辭。”
富弼道:“這是哪裡話來,小事而已;聽說學子一案,太祖爺託夢於你書院一名叫蘇錦的學子,這事可有?”
戚舜賓忙道:“確有其事,那蘇錦正是我書院戊二堂的新學子。”
富弼摸着光滑的下巴想了想道:“可否召來一見?”
戚舜賓道:“自然可以。”一轉身吩咐人便去尋蘇錦前來。
蘇錦本就藏在樹叢後,一聽這位富弼大人要見自己,不知道該不該出去,低聲徵詢王安石的意見。
王安石道:“怕什麼,滕王爺你都不怕,還怕這個刑部來的小侍郎麼?”
蘇錦道:“不是怕,我只是摸不清他的來路罷了,按說他是刑部侍郎,你可曾記得,張葉曾說他的爹爹乃是刑部張尚書,而張葉又跟曹敏關係密切,這位富弼大人在刑部爲官,我是怕他另有企圖。”
王安石笑道:“你可真是小心,考慮的這般細緻,但依愚兄之見,但去無妨,這位富大人若是奸邪之輩,我把腦袋剁下來給你當蹴鞠。”
蘇錦見他斬釘截鐵很肯定的樣子,忙問道:“此話何解。”
王安石道:“蘇小弟有所不知吧,這位富大人可是跟晏殊大人頗有淵源呢,你道他們是什麼關係麼?”
“什麼關係?”
“富弼正是晏殊大人的東牀快婿呀,虧你還和晏小姐這麼熟,她家中的人事卻一概不知。”
蘇錦驚訝了,我靠,原來這傢伙是晏殊的女婿,這事自己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從沒打聽晏碧雲的家事,所以也從來不知道晏家的大體情形。“靠!這小子蠻有本事啊,晏殊大人的女兒都弄到手了。”
王安石啞然失笑道:“你孤陋寡聞,這位富弼大人可是鼎鼎有名,少年時便是洛陽才子,連範希文範公都稱他有‘王佐之才’,這門親事可是晏殊大人自己求他的,富弼可沒有去特意的勾搭人家閨女。”
蘇錦心道:“這不是倒貼麼?哪有這樣的,自己咋沒遇到這樣的好事。”
“說起來,你和他倒是擔挑呢。”王安石調侃道。
“什麼擔挑?”蘇錦不懂這土話。
“一擔挑啊,連襟之意也。”王安石眨着眼道。
蘇錦翻翻白眼,這貨也會調侃人了,是不是所有的人跟自己呆的時間久了都會變得油裡油氣的。
“可別瞎說,這事傳出去,晏大人是要倒黴的。”蘇錦嚴肅的道。
王安石吐吐舌頭,捂住嘴巴,後悔自己多嘴。
尋找蘇錦的僕役找了一大圈也沒找到蘇錦,跑回來回話道:“啓稟山長大人,小的找了一圈沒見蘇學子,草場那邊有人說適才還在那邊蹴鞠,一眨眼就沒影兒了。”
戚舜賓忙道:“快去在尋,也許去如廁了,去尋他,便說富大人候着呢。”
那僕役抹了汗,扭屁股再去找,樹叢后王安石一把往蘇錦的胳膊上一推,蘇錦‘哎吆’一聲一個趔趄栽了出來,差點沒摔個狗吃屎。
衆人盡皆愕然,蘇錦撓着頭道:“山長大人,蘇錦在此,莫要找了。”
富弼上下打量蘇錦,見這少年眉清目秀看着倒是不惹人煩,只是衣衫不整,靴子上全是草莖泥土,頭上還粘着一片樹葉,不禁莞爾。
“你就是蘇錦麼?”
“見過富大人,在下正是蘇錦。”
“真的是個少年郎啊,我還以爲他們說的是假話呢。”富弼沒頭沒腦的來了句。
蘇錦道:“在下十六,不算小了吧。他們是誰啊?怎地背後嚼我舌根子。”
富弼哈哈大笑道:“好一張利嘴,他們麼……”富弼左右看看,只見一干人等都伸着脖子側耳細聽,於是咳嗽一聲道:“蘇學子請借一步說話。”
說罷當先踏過草坪,來都牆角僻靜之處朝蘇錦招手。
蘇錦心道:鬼鬼祟祟的搞什麼;耳邊早已響起戚山長的聲音道:“去呀,大人叫你說話,你還在磨蹭什麼?”
蘇錦只得邁步來到富弼面前,富弼四下看看,笑道:“果然一表人才,難怪碧雲會爲你不顧一切。”
蘇錦變色道:“大人……”
富弼擺手道:“別叫我大人,叫兄長,晏殊大人是我的泰山老丈人,咱們是一家人。”
蘇錦哭笑不得,什麼就是一家人了?我和你可剛認識沒一盞茶的功夫。
富弼不理蘇錦怎麼想,自顧自的道:“早就聽說你,一直想來瞅瞅,無奈公務繁忙,賢弟不會怪我吧。”
蘇錦艱難的的從嗓子眼裡擠出兩個字道:“不……怪。”
富弼一挑大拇指道:“不錯,英雄出少年,不但詞作驚豔,而且不畏強權,敢作敢當,碧雲小姐的眼光一流。”
蘇錦不得不提醒他了:“富大人,這話可不能瞎說,隔牆有耳。”
富弼忙道:“對對,提醒的是,此處人多眼雜,不是說話之處,我找你還有原因,三司使大人要見你,今晚兩更後你去官驛,大人在官驛等你。”
蘇錦道:“幹什麼要兩更後?”
富弼道:“大人此來不願過多張揚,兩更前定有一干屬官求見,大人稱路途勞累一概不見,兩更後人聲初定,那些官員也不再糾纏,你去便正是時候了。”
蘇錦點頭道:“多謝富大人傳話,在下一定前往。”
富弼不悅道:“你看,你看,這般見外,叫我兄長便是,大人大人的都叫的生分了。”
蘇錦無奈道:“唔……多謝……兄長。”
富弼哈哈笑道:“這纔對嘛,一家人嘛,愚兄要回去覆命,這曹敏還要安排押上刑部,我就不在這久待了,晚上咱們再敘。”
說罷也不待蘇錦回答,領着人押着曹敏,風風火火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