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衆打手蜂擁而上,勾欄內人羣紛紛避開不及,那中年書生在地上爬起來一疊聲的懇求,臺上的徐鼕鼕睜着還滿是淚花的大眼睛也嚇呆了。
那邊廂,兩幫人也交上手了,蘇錦將晏碧雲往後一拉,張開手臂攔在三女身前,王朝、馬漢等人早已經衝上前去,砂鉢大的拳頭此起波落,只聽‘噼裡啪啦、祈求咔嚓’一頓亂響,打鬥在幾息之內便見分曉,那幫大漢雖然也有些手段,但怎敵得過幾大吃貨的老拳,不一會兒八個人被放倒了四對半。
當然多出來的那位就是蘇錦新認的孫子柳賓華了,這傢伙見機的挺快,一看到形勢不妙便往後逃,被蘇錦抓起桌上放着杏仁茶茶壺便丟過去;鋁製的茶壺倒是沒什麼打擊力,不過那裡邊新沏的熱茶可不鬧着玩的,盡數傾倒在他的背上,頓時燙的他殺豬般的在地上亂滾。
幾大吃貨還沒罷手,人倒在地上了,他們還是亂踢亂踹,地上的幾人哀號翻滾,求饒不迭。
晏碧雲拉拉蘇錦的衣袖道:“行了,打壞了可怎麼好。”
蘇錦這才叫他們住手,那幫人哼哼唧唧的在地上呻吟,沒有一個敢站起來,生怕被察覺自己的傷勢不重,又被幾個凶神給補上幾拳。
蘇錦負手來到兀自燙的亂叫的柳公子面前道:“孫子,怪不得爺爺手狠,你們先動手打爺爺,爺爺豈能不教訓你這不孝子孫。”
柳賓華咬牙罵道:“直娘賊,你且張狂,有你好看的。”
蘇錦嘿嘿笑道:“嘴還挺硬,不過爺對你沒興趣了,今兒出來是散心的,可不想被你壞了興致,快滾!十息之後若是還在這裡,便給你來個杏仁茶洗頭,把你燙成豬頭。”
柳賓華嘴上狠,心裡確實害怕,剛纔幸虧自己背對蘇錦,若是這一壺茶全部澆到自己臉上,這張雪白粉嫩的俊臉便是廢了,日後變個醜八怪,自己的那幾個相好的粉頭怕是不願待見自己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柳賓華見機的頗快,還沒等蘇錦開始數數,爬起來便跑,口中大罵道:“小賊,你敢報出名號麼?咱們走着瞧。”
蘇錦大聲道:“孫子,爺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你家蘇錦蘇爺爺,記好了。”
柳賓華以袖掩臉,一言不發奪門而逃,八名打手也不再裝死,紛紛爬起來一溜煙的出了蓮花棚,逃得無影無蹤。
蘇家衆人哈哈大笑,蘇錦也樂不可支,那記賬的中年書生白着臉跑上前來,先是作揖致謝,緊接着便道:“幾位公子爺小娘子,你們須得快走,在下雖感激你們打抱不平,但這個姓柳的可惹不起,你們快走,免得禍事上身。”
晏碧雲道:“你別怕,他們光天化日之下口出污穢之言,作弄調戲弱女子,原該受到懲罰。”
那書生跺腳道:“哎,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他家中財大勢大,可惹不起。”
蘇錦瞪眼道:“惹不起他難道就惹得起我們了麼?他老子是誰?”
那中年書生忙道:“他爹孃在下倒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夏竦夏大人的外甥,自小便在夏府中廝混長大,在這一帶橫行霸道那是出了名的,便是開封府的捕快衙役們也拿他沒有辦法,那夏竦大人乃是朝中重臣,手握西北十餘萬大軍軍權,皇上都對他禮敬三分,如何惹得?”
蘇錦一呆道:“夏竦?莫不是陝西經略安撫使的夏大人?”
“不是他還有誰?大宋還有幾個夏大人。”書生看着蘇錦的臉色微變,心道:“你也知道怕啊。”
蘇錦一聽到夏竦這個名字,立刻便聯想起時時牽掛於心的夏思菱來,腦海裡浮現出她的一顰一笑和她臨去是悲傷的俏臉,蘇錦下意識的摸摸嘴脣,上下脣被夏思菱咬的傷疤早已痊癒,但脣上的傷疤好了,心裡的人兒卻怎能忘懷。
晏碧雲何等聰慧,蘇錦的心思她如何不知,輕聲嘆了口氣道:“蘇兄,咱們走吧,夏大人的外甥,咱們還是儘量不要招惹爲是。”
蘇錦回過神來,對晏碧雲歉疚的一笑道:“說的也是,不過既來了,怎麼說也要聽個曲兒再走,不如請徐鼕鼕小姐爲我們唱一曲,也不枉我第一次來勾欄聽曲兒。”
晏碧雲明白蘇錦這是要故意找茬了,蘇錦偏偏要留在此處,看來是想等那柳公子帶人回來報復,或許他想借此機會再見到夏思菱也說不定。
晏碧雲可不會在這上面糾纏,她也不會再大庭廣衆之下駁了蘇錦的臉面,作爲一個古代大家閨秀,她懂得什麼時候該冷靜,什麼時候該撒嬌,什麼時候該約束,什麼時候該縱容;像這種情況下,晏碧雲會毫不猶豫的站在蘇錦的一邊;雖然小小的摩擦無傷大雅,但這就像是注水池中,雖是涓涓細流,卻總能有注滿的一天。
人和人之間也一樣,小小的摩擦無關大雅,但兩人之間的感情會因爲這些不致命的小摩擦而慢慢消磨,終有一天,會產生意想不到的的後果;晏碧雲當然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衆人移坐前面桌子邊,那中年書生雖極爲焦急,希望蘇錦他們趕緊離去,但也不能趕他們走,只得憂心忡忡的拿了曲本過來,要蘇錦點曲兒。
原本在此看熱鬧的閒人們本打算就此閃人,不料看樣子後面還有好戲看,於是一個個屁股落了板凳,眼巴巴的等着好戲開鑼。
蘇錦將曲本兒丟給晏碧雲道:“我不太在行,晏兄點一個吧。”
晏碧雲一笑道:“蘇兄太謙虛,你纔是大行家呢。”
雖這樣說,但卻還是翻開了曲本兒尋找,找了一圈沒有中意的,忽然朝臺上道:“徐大家,不知道有首新詞你會唱麼?”
徐鼕鼕低眉順眼的福了一禮道:“奴家自小學曲兒,不敢說都會唱,不過這位公子爺不妨說說。”
晏碧雲道:“在下在應天府聽得有一位新進的詞壇新秀做了幾首好詞,不知道徐大家是否聽說了。”
徐鼕鼕眼睛一亮道:“恕奴家多嘴,公子說的可是那中秋新曲《水調歌頭》麼?”
蘇錦驚訝的張大了嘴,問道:“你也知道這首詞?沒道理啊。”
徐鼕鼕微微一笑道:“奴家是從一位友人哪裡聽得來,奴家這位友人和應天書院的一位學子是好友,那日他們在應天府相聚,言談之際得知應天府書院內一位姓蘇的學子中秋夜做的此詞,還親自配了曲兒唱,奴家那位好友聽了之後甚是驚豔,於是將詞曲學了來,教給了奴家,奴家還從未在外人面前唱過呢。”
蘇錦和晏碧雲相視一笑,不用說是那幾位義兄中有人在外邊顯擺了,徐鼕鼕的友人,搞不好便是閨中密友,學子風流,搭上個把歌女在一起幽會唱曲兒倒也是尋常之極的事情。
“那你便唱這首吧,唔……聽聞徐大家和柳三變是相熟之人,柳耆卿若有新詞便也點一首吧,由你口中唱柳詞定然與衆不同。”晏碧雲微笑道。
徐鼕鼕面色一紅,微微一禮道:“是。”
然後款款坐下,將琵琶抱在懷中,撥絃三兩聲,場下頓時鴉雀無聲。
琵琶在手中,徐鼕鼕立馬便如換了一個人一般,從驚恐羞怯的一隻小鹿,立刻便化身爲端莊典雅的淑女形象,只見她纖指輪轉,琵琶的清音在她的手指下頓如潺潺流水淙淙流出,讓人頓時渾身放鬆。
繁花似錦一般的前奏剛過,琵琶的聲音忽轉清幽,於此同時一個宛如天籟一般的聲音從雲端飄下,漸漸如霧如煙鑽入在場諸人的耳朵裡。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全場諸人盡入夢中,如癡如醉的聽着這天外之音,沒有一個人發出任何一個動作,發出任何一個響聲。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如泣如訴的聲音漸漸消失,卻依舊尾音嫋嫋在人們的心中飄蕩,隨着最後一個琵琶音的結束,徐鼕鼕起身行禮,悄立當場。
全場靜默了足足十秒,猛然間掌聲雷動,叫好聲,喝彩聲,呼喊聲響徹勾欄,蘇錦點頭鼓掌,深深的被她高超的技藝所打動,這人要是放在後世絕對是個藝術家級別的歌唱家,只可惜命運讓她早生了千年,在這裡卻只能淪爲歌女了。
“賞!看賞!”晏碧雲抖着紅脣,眼中帶着一絲淚花輕聲吩咐道。
卻聽後面一聲殺豬般的嚎叫:“哎呀,燙死我了。”緊接着哐噹一聲,似有什麼物事翻倒在地。
衆人愕然回望,卻見送茶的夥計捂着手疼的齜牙咧嘴,地上一壺茶側翻在地,滋滋的冒着熱氣。
衆人一問,頓時鬨堂大笑,原來這夥計聽得入了迷,端着茶壺一動不動,直到此時才發覺雙手搭在壺身上,已經燙的滿手紅泡了,這才撒手扔壺,驚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