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真起了個大早,天矇矇亮便命趙都頭和方都頭將士兵們紛紛趕起來,留下五十人伺候馬匹,帶足乾糧清水,再派五十人去各處車行聚攏大車,剩下的一窩蜂的跟着他來到和晏碧雲約定好的城北某處客棧。
客棧裡住的是晏家的一個僕役,他負責跟馬軍聯繫事宜,晏碧雲不願意讓龍真知道自己是晏家人,所以自打進入廬州城起,就只通過這個客棧跟龍真等人聯繫。
那僕役連忙去和豐樓稟報晏碧雲,不一會兒,晏碧雲蒙着面紗跟小嫺兒兩人在晏家護院的簇擁下坐着馬車趕來。
龍真上前道:“車輛已經湊齊,小娘子可帶我等去糧倉交割了。”
晏碧雲心裡的石頭放下大半,這幾日她也吩咐自家人和蘇家各處聚攏大車,可是收效甚微,車行中的大車似乎都被人包下了,她也正爲此事犯愁。
這龍真果真有些本事,居然讓他湊齊了大車,看來還是當官的辦事好辦,多少人家都要給些面子。
既然如此,事不宜遲,早些交割早些上路,晏碧雲二話沒說帶着衆人出了城直奔城北藏糧之所,七萬八繞走了十餘里,這纔在兩座小山之間的一處密林中發現了一處莊園。
龍真心道:這般屯糧之處便是有心去找也找不到,這些商家真是瘋了,爲了賺錢腦子都掏空了。
在外邊看還無所謂,一進裡邊衆人頓時嘴巴都合不攏了,一甩十幾間房舍,裡邊麻包堆得跟小山一般,每一包都是上好的稻米,看起來蔚爲壯觀。
龍真一聲令下,大車魚貫而入,過秤裝車忙的熱火朝天,一直忙到下午申時,總算將五十萬石糧食盡數裝車,八百輛大車居然還裝不下,幸好晏碧雲先前蒐羅了些車輛,急忙去調來,這才勉強將這五十萬石裝上車。
再看這左近的道路上,近九百多輛大車排成一字長龍,綿延五六裡之遠,光是路上要用的清水和食物,牲口要吃的草料就裝了四十多輛車,場面蔚爲壯觀,一千兩百人的隊伍,加上上千頭牲口,將個偏僻的北郊變得跟鬧市區一般。
龍真登高遠望,看的心驚肉跳,這麼長的車隊,到了路上別說是土匪來搶.劫,便是無人來搗亂也是照顧不周;不過這麼大的場面自己還是第一次統帥,龍真倒有些豪邁自豪之氣從心底升起。
晏碧雲命小嫺兒拿出紙筆交給龍真道:“龍指揮,打個收條吧,奴家憑此條去三司結算錢銀。”
龍真還從沒有經手過這麼大的一物資,問到價格時,晏碧雲淡淡道:“價格便不要註明了,只說收到多少石糧食便是。”
龍真也不多話,這女子冷若冰霜,整天蒙着個布,身段聲音雖是絕佳但絕不是自己能駕馭的類型,看她這頤指氣使的樣兒,自己還是少惹爲妙,當下寫了收據,簽名、蓋章、按手印,一切妥當;晏碧雲一行人拿了收據便走的無影無蹤了。
龍真下令道:“所有車駕集中到東門廣場,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便啓程。”
車駕宛如長龍般浩浩蕩蕩趕到東門,在東門外的廣場上聚攏在一起,聞訊趕到的朱世庸也夠仗義,派了三百廂軍前來協助看守,這一夜廣場上燃起幾十堆篝火,照的整個個東城一片紅光,廣場上人嘶馬鳴折騰了一夜,教周圍的百姓徹夜不能入眠,罵了足有幾萬聲娘。
四更時分,一匹快馬馳出北門直往壽春府方向而去,城門附近的一座小樓上的窗口邊立着三個人影。
其中一人低聲道:“信使出動了,看來知府大人是同意了這個辦法了,昨日我們跟他提及,他還呵斥我等,看來還不是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
另一人道:“老黃,你這話可不是將我們統統罵進去了麼?這話應該這麼說,如今這世道,腦瓜子活泛,手把子狠點就能活命,咱們這也是迫不得已,知府大人也是迫不得已,有人不讓咱們過好日子,咱們便讓他沒日子過。”
當先一人輕笑道:“還是會長會說話,這話這麼一說,頓時聽起來舒坦多了。”
旁邊一個黑瘦的人影笑道:“唐翁怎地不去考功名,就憑這翻來覆去能說出來理的手段,怎麼着也能混個知府噹噹。”
唐紀元嘿嘿笑道:“老劉,你也來編排我,不過世人都以爲當官好,要我說還是撈錢最實惠,知府有什麼用?咱們說叫他派人辦事,你看這不就輕輕鬆鬆的按照咱們的話去做了麼?他幹知府和咱們幹知府有什麼區別?還不是要看爺們的眼色行事麼?”
劉會長點頭道:“精闢,咱們不屑當官,但是當官的歸咱們調度。”
三人哈哈大笑,一時不慎,聲音稍大了些,引得周圍的夜犬狂吠,夜鳥紛飛起來。
……
次日一早,東門廣場的喧譁聲更甚,呼喝聲,叫罵聲,車輛行駛的軲轆聲,抽打牲口的鞭子聲,馬蹄聲,不絕於耳;直到辰時末,寒冬懶起的百姓們探頭去看時,之間東門廣場上已經是空空蕩蕩。
幾十堆燃盡的篝火嫋嫋冒着青煙,廣場上一片狼藉,牛屎馬溺,遍地都是,引來十幾條飢餓的野狗在廣場上亂竄,打鬥不休。
官道上兩車並排而行,即便如此隊伍綿延近三裡,龍真命趙、方兩人各率三十馬軍開路斷後,剩下的一百餘人除了二十步一人外還組織了五個十人隊來回騎馬穿梭左右,以防不測。
路上的積雪已經融化,完全沒有他想像的那般難走,官道雖然泥濘,但是天氣寒冷,土塊都已凍結在一起,除了有些打滑和硌牲口腳之外,並沒有大的問題。
但龍真沒有催促衆人快速趕路,他打算就這麼慢吞吞的在路上爬,爬個十天半個月也無妨,只要糧車上了路,幾時能到他纔不在乎呢,樞密使杜衍的話猶在耳邊,蘇錦能得罪,晏殊能得罪,頂頭上司,大宋的最高軍事長官杜樞密可萬萬不能得罪。
再說杜樞密允諾的侍衛司指揮使的位子當真誘人,這個位置一旦坐到自己的屁股底下,便等於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之一,今後在三司兩府面前也有自己一個位置,多年打拼所爲何來,難道是混個溫飽平安,玩幾個女人麼?還不是爲了風光八面光宗耀祖麼?
車隊爬蟲一般的在官道上蠕動,到了中午,三個時辰才行了不到二十里,照這個速度一天最多五十里,近四百里的路程不走個七八天是難以到達了,龍真一點也不着急,很滿意這樣的進度。
廬州北一百六十餘里有一座叫壽州的大城,這裡便是淮南西路的治所所在地,壽州東二十里有一坐山,名八公山;此山的得名頗有些神話色彩,《太平環宇記》中雲:“昔淮南王與八公登山埋金於此,白日昇天。餘藥在器,雞犬舔之,皆仙。其處後皆現人馬之跡,猶在,故山以八公爲名。”,可見這便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典故的出處。
此山高不算高,主峰只有不到四百米高,但是山勢險峻,山巒綿延頗廣,且草深林密,進出之路皆險峻難行,大隊人馬根本無法通過。
正因爲如此,土匪嘯聚於此,淮南路集壽州廬州兩州廂軍圍剿均鎩羽而歸,這樣一來,八公山匪盜名聲大振,左近小股匪徒紛紛入夥,更有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也被裹挾入夥做了盜匪,聲勢一日勝似一日。
數月以來,山下數裡方圓無人敢單獨行走,都怕這股子匪徒悍勇,被害了性命,來往客商和行人均不辭勞苦繞遠而行,哪怕是耽擱個三五日,也不能教這幫匪徒給逮了去。
這一日,山下閒的鳥疼的匪徒的崗哨忽然遠遠看見了山下大道上有一匹馬緩緩前行,馬上那人是個公差打扮,看那樣子是奔了長路,有些疲勞了,打算讓馬兒歇息一會。
匪徒們一下子來了精神,當土匪當到官兵不敢來圍剿也怪無聊的,雖然這一人一馬看上去沒什麼油水,但是此人身着差服,定是官府中人,說什麼也要攔住他。
消息樹砍倒之後,前面山口的土匪們早已張開口袋,迎接這個倒黴的公差,此君尚不自知,依舊慢吞吞的坐在馬背上,手中拿着一卷麪餅就着水葫蘆吃喝個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