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在身後哐噹一聲關上,蘇錦兩眼一抹黑,一時之間雙眼不見物,過了好一會,才慢慢恢復視力,藉着門縫中投射進來的些許光亮,這纔看清裡邊的情狀。
蘇錦一擡眼,嚇了一跳,迎面便是一座佛像高約五六尺端坐蓮花臺上,雙手捏着法訣陰森森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暗淡的光線中,人立於這逼仄的小屋內,眼前是一尊大佛居高臨下,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壓迫感。
雖然知道這只是泥塑木胎,但是蘇錦還是合十擺了兩拜,口裡嘀咕着:“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佛祖保佑,今日將有得罪,乞勿怪罪,他日定來進香拜祭。”
蘇錦往四邊打量了一番,發現旁邊用屏風隔起來一小塊地方,探頭一瞧,屏風內放着一張小牀,上面素白的被褥木枕齊全,想必是閉關之時在此睡眠。
蘇錦鬆了口氣,坐在佛像前的蒲團上,伸手從懷中掏出兩塊軟布,從面前的香案上拿起茶壺來搖了搖,聽到咣咣的水聲,於是揭開壺蓋,將布條一股腦兒塞進壺裡浸溼,卷吧卷吧塞進鼻孔裡,這才起身爬上香案,踮起腳尖跟佛像面對面對視了一番,這才小心翼翼的移開佛像身側的布幔,雙腳踩在佛像大腿根上,轉着身子貼着佛像與牆壁之間的縫隙移到佛像背後。
佛像背後又一塊沒有上彩的土黃色的地方,蘇錦知道,那便是中空的入口了,身後輕輕一推,原來只是一塊土黃色的布簾而已。
蘇錦試了試,這洞口太小,頭都進不去,這下可急壞了,善祥居然不知道這洞口只有大茶碗大小,這老和尚簡直是在拿自己開玩笑。
蘇錦想了想,道一聲:“得罪了!”伸手抓住洞口邊緣,用力一掰,就聽‘呼啦啦、稀里嘩啦’一陣亂響,一陣塵土飛揚,手中抓着兩大塊泥土,再看洞口,已經變得極不規則,一道大裂縫都快蔓延到佛像肋部了,泥土不斷的往下掉,頓時嚇得滿頭大汗,忙靜立不動。
帶灰塵落盡,蘇錦已經是滿身塵土了,當下小心翼翼的試了試洞口,發現大了許多,也幸好自己身子削瘦,要是個胖子,今天可就徹底玩完了,這佛像可經不起再掏腸挖肚,再來一次,怕就要徹底塌了。
蘇錦縮着頭和肩膀鑽進佛像腹內,腳下中空,毫無着力之處,只得叉着腳頂在兩邊的凹凸處,慢慢的移動,終於找到了一處較大的突出部位,將屁股挨在哪裡,算是舒坦了些,放下腳來,腳下沙沙作聲,似是紙張之聲,伸手一摸,原來佛像肚子裡全是書。
拿起一本來,湊在眼前細細辨認,只見書封面上是手寫的紅彤彤的《楞嚴經》三個大字,翻開書本,裡邊密密麻麻全是小楷書寫的血紅色的小字,蘇錦拔出閉塞,想透透氣,手上經書發出一股血腥之氣,中人慾嘔;蘇錦嚇得趕緊伸手扔下,拍着胸口呼呼喘氣,一縷血腥之氣縈繞鼻端,趕緊將兩個溼布團塞在鼻孔裡。
這些都是不知道是哪位虔誠的信徒用鮮血做墨抄寫成的經書,佛像開光之時,統統塞進肚子裡,難怪大家都要拜佛,肚子裡有這麼多經書,當然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了。
正胡思亂想間,就聽門外腳步聲響,善祥的聲音傳來:“普濟,便是這裡了,這便是歷代主持閉關圓寂之處,老衲爲你開門。”
蘇錦一愣,暗叫晦氣,這老貨可沒說這裡是老和尚們圓寂的地方,難怪陰森恐怖,跟外邊彷彿兩個世界,看來這老和尚也不是省油的燈,說話都是說一半留一半,說了佛像中空,卻不說洞口進不去人,說了這裡是閉關之所,卻不說這裡也是死了好多和尚的死人屋子,總之不老實,大大的不老實。
門鎖咔咔作響,屋門被推開,一輕一重兩個足音走了進來,忽然間腳步聲停止,就聽馮老虎的聲音道:“這裡……這裡怎麼是這幅摸樣?全是灰塵,你看看,還有大塊的灰石。”
善祥傻眼了,忽然想起佛像後背上的孔太小,那小子定然強行掰開了佛像後背鑽了進去,這才弄得一片狼藉,善祥咬牙切齒恨不得衝過去將這小子從佛像肚子裡給揪出來,一時之誤,現在幾乎連佛像都給他弄塌了。
“師父,你怎麼了?”馮敬堯奇怪的問道。
善祥回過神來,忙道:“無妨無妨,哎,年久失修,屋頂沙石亂落,一旦有貓鼠從房頂上經過,便簌簌往下掉灰石,老衲無能,讓我佛遭受泥灰之染,罪過啊罪過。”
馮敬堯心道:“又你孃的哭窮,又打算敲爺一竹槓麼?”打定主意不接口了。
蘇錦知道善祥在繞着彎子罵自己是貓鼠之輩,心道:誰叫你個老東西不考慮周全,我沒弄塌了這佛像便是你的造化了。
善祥用袍袖將香案上的灰塵憚去,將帶來的香燭供物一一擺上,轉身道:“普濟,你真的不需要爲師在場麼?”
馮敬堯道:“當然不用,你可以走了。”
善祥道:“先點上蠟燭,再進香三柱,然後便可開始了,每懺悔一件,便需磕頭上香,直到佛祖有靈示,便大功告成了。”
馮敬堯道:“什麼靈示?我如何知道他有什麼靈示?”
善祥想了想道:“靈示千奇百怪,師父也不知道會有什麼靈示,或是異響,或是異香,或者佛像流淚,或者佛像嘆息,均是靈示,你留意便是。”
馮敬堯道:“那要是沒有靈示,便當如何?難道我一直呆在這裡麼?”
善祥道:“必有,除非你有所隱瞞,也不必大小事全告訴佛祖,譬如你飲食葷腥,這也是罪過,但卻不必跟佛祖說了,只說你個人擔心害怕或者後悔之事便是。”
馮敬堯無奈道:“那好吧,我便試試。”
蘇錦暗挑大指,善祥是在替自己打掩護,什麼佛祖顯靈會有異響異香,分明就是怕自己發出聲音引起懷疑,或者是那幾根迷香的香味不同,被馮敬堯察覺,蘇錦忽然明白善祥的高明之處了,馮敬堯是老江湖了,自己這等下三濫的手段在馮敬堯面前怕是小兒科,迷香一點起,他的鼻子恐怕就要聞出來,若不拿異香作爲鋪墊,馮敬堯怕是立刻便要察覺,只有先入爲主,麻痹他的警惕,纔有可能奏效。
薑還是老的辣啊,這老和尚看上去一團和氣,還相當的貪財,實際上卻是相當的有算計,蘇錦甚至都懷疑,他原本就知道馮敬堯是什麼人,而是故意裝作不知道,收了他爲徒,換來大筆錢銀,修葺寺廟,改善生計了。
“阿彌陀佛,老衲走了,你好自爲之吧。”善祥一語雙關的道。
“師父慢走,若有靈示我便去告訴你。”
“也好,老衲在前面禪房歇息,若有靈示可差園中種菜沙彌去叫老衲便是。”
善祥緩步出門,吱呀一聲將木門帶起,腳步聲遠去,屋內頓時一片寂靜。
馮敬堯快速的在屋內轉了一圈,屏風後,牀鋪上下都查看一番,又湊在門縫四下朝外張望,確定石屋周圍再無他人,這才放心的來到佛像前,皺着眉頭看着那佛像半天,嘆了口氣,伸手拿起蠟燭點起,一邊一個插在燭臺上。
蘇錦在佛像肚子裡聽馮敬堯的足音忽東忽西到處亂走,知道他在查看環境,直到聽到火石咔咔作響,這才暗暗鬆了口氣,若是馮敬堯再小心些,撩開佛像兩側的帷幕查看,定然一眼就能看到被掰開的大洞,蘇錦還像只受驚的鴕鳥屁股露出大半在外,坐在洞沿上呢。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佛祖在上,受弟子普濟一拜。”
馮老虎爬在蒲團上給佛像三拜,將手中的三根香插入香爐,轉身坐在蒲團上,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怎麼開口,沉默半晌,終於嘆了口氣壓着嗓子輕聲道:“弟子普濟,俗家名叫做馮敬堯,今日迫不得已,求我佛慈悲,救弟子於煎熬之中。”
頓了頓,馮老虎續道:“既然要跟我佛誠心懺悔,那弟子便從頭說起吧,免得遺漏,讓佛祖誤以爲弟子隱瞞。”
蘇錦豎起耳朵,大氣都不敢出,仔細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