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蘇錦在書房中看了一會書,捱到一更多,跟小穗兒打了聲招呼便出了門來。
小穗兒本想跟來,但蘇錦怎能讓她跟着自己去跟夏思菱見面,這不是自找麻煩麼?王朝趙虎張龍等都打發回師門去招人了,馬漢傷勢未愈,臉上帶着面罩,手上還裹着紗布吊在脖子上,只能在宅中靜養;不過有小柱子跟隨,小穗兒便沒堅持要跟着。
時近三月,正是春意盎然之時,早早晚晚雖有些微涼,但已不是那種刺骨之寒,晚風也成了‘吹面不寒楊柳風’。
汴水河上點點燈火照的如同白晝,越是春意盎然之時,便越是人心躁動之時,船樓和畫舫的夜間生意也逐漸火爆;初更時分正是吃飽喝足前來尋樂子的時候,所以遠遠近近河上案邊笑語歡聲絲竹盈耳,一派喧鬧的盛世夜景。
蘇錦跟小柱子並肩坐在車轅上,主僕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半個時辰之後,馬車便來到駿義橋附近。
蘇錦要小柱子停了馬車,給了小柱子一貫錢,要他自己在喧鬧的駿義橋左近夜市吃吃喝喝逛逛,因爲蘇錦不想讓小柱子知道自己是來約會夏思菱,小柱子是個大嘴巴,十足的便是穗兒的眼線,若他知道了,明日小穗兒一問,他必然竹筒倒豆子。
小柱兒也無心管公子爺去哪兒,公子爺一下子便給了一貫錢,今晚不將駿義橋上下幾十個夜宵攤吃個遍,也對不住公子爺的賞賜。
蘇錦前腳走開,小柱兒後腳便撲向那些熱氣騰騰的夜宵攤,豆腐花、麪皮湯、炊餅泡羊湯、炒栗子……小柱子幸福的快要哭了。
蘇錦沿着駿義橋大街往北,直奔皇城角樓方向而去;越往北去,街面上的人便越來越少,本來已經快二更天了,除了夜宵攤點聚集的橋頭上下,到了居民區左近本來就沒什麼人外出了。
街面上偶爾有三三兩兩的行人之外,變得極爲冷清;時近月底,即便今夜繁星點點,卻一絲月色也無,下弦月要到後半夜纔會出來,此刻若非路邊的幾家高門大宅的門口掛着門燈的話,整條街便是一片昏暗了。
蘇錦輕車熟路,來到夏思菱所居的宅院的巷子口,走進小巷之中,四下裡萬籟俱寂,偶爾有數聲狗吠之聲傳來,不但不顯得喧鬧反而更顯的寂靜的有些不尋常。
夏家宅院便在前面巷口不遠處,看到門口掛着的紅燈籠的光亮時,蘇錦略顯緊張的心情才放鬆下來,這一切多麼像是戲文裡所寫的,風流公子夜訪深閨偷香竊玉的情景,既緊張又刺激。
蘇錦沒敢從正門進去,夏思菱早就告訴過他,日後前來不用從正門進來,那樣會招人耳目,惹人懷疑;西有個側門,順着院牆繞到側門處便可;當然大部分時間,小門是上鎖的,不過夏思菱告訴他,側門邊上的一株老槐樹上若是紮了根黃絲帶,那便是說明小門已經開鎖了,任君出入暢通無阻;而如果什麼都沒有的話,便是不方便進入了。
雖然暗號是約定好了,不過十幾天來蘇錦還只來過一次,今晚纔是第二次,繞過圍牆往西,還沒到小門邊上,遠遠便看見一根黑乎乎的絲帶紮在槐樹枝椏上在夜風中飄揚,蘇錦心中一樂,大半夜的誰看得清是黃絲帶還是紅絲帶,有絲帶便成;於是輕手輕腳的來到小門邊,伸手在小門上輕輕一推。
微微的‘吱呀’一聲響,小門開了半扇,蘇錦側耳聽聽周圍的動靜,四下裡悄無聲息;蘇錦邁步而進,回身輕輕將小門關閉,擡眼看看夏思菱所住的宅院所在,那裡亮着一豆燈光,顯然佳人正在等着他前去。
蘇錦邁步沿着小徑行去,來到夏思菱居住的房舍之外,門關着,窗棱和門縫中透出燈光來,蘇錦走到廊下,伸手欲拍房門,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撲騰之聲,蘇錦嚇了一跳循聲往去,只見廊上掛着的鸚鵡架上,一團黑影蒲扇了幾下便不動了。
蘇錦大奇,半夜三更的,鸚鵡怎麼還擺在外邊,看那鸚鵡的樣子,倒像是倒懸在架下蒲扇,不像是正常的戰立姿勢。
蘇錦藉着微光湊前一看,不看則已,一看頓時嚇的魂飛魄散,那隻名叫‘花將軍’的鸚鵡,居然沒了頭顱,只剩身子掛在鐵架下方,剛纔的撲騰之聲,也不過是死後的肌肉反應。
蘇錦渾身冒汗,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有強人闖入這裡,夏思菱的安危如何。
蘇錦不再猶豫,伸手悄悄從腰間拔出防身的匕,躡手躡腳來到門邊,伸手一推屋門,屋門應手洞開,裡邊通明的燈火照的蘇錦不禁眯起了眼睛。
就在這一瞬間,蘇錦看清了屋內的情形,屋子裡點着至少數十根巨燭,高高低低的站着十幾個大漢,居中一座太師椅上一個五短身材面目白皙的中年人漢子身着黑衣坐在當中;蘇錦推門進入的那一剎,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蘇錦,但並沒一個人感到驚訝,彷彿算準了蘇錦將要到來一般。
蘇錦心中一驚,心中大叫一聲:不好!中圈套了!
就在蘇錦準備抽身而退的當口,身後黑暗中悉悉索索衣衫響動,從假山花壇之後冒出十幾條黑影來,人人手中拿着兵刃,燈光下閃閃爍爍的泛着懾人的光暈。
想走,走不掉了!
“蘇公子!別來無恙啊!”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傳入蘇錦的耳中,蘇錦覺得很是耳熟,一眼看去,出聲之人身着錦服手拿摺扇,一介貴公子摸樣的打扮,只是眼眶微黑,顴骨突起,一看便是個酒色過度的傢伙。
蘇錦想起來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蘇錦第一次來到汴梁便跟他結下樑子的柳賓華。
蘇錦的驚慌只是一瞬,他心裡清楚,今日是完完全全的被設計了,驚慌失措無濟於事,唯有與之周旋,或可有一線機會脫身。
“蘇公子手拿匕,闖入我夏家別院,這是要來做什麼?”柳賓華得意的道。
蘇錦順手將匕插入腰間,臉上堆起笑容拱手道:“原來是故人,這不是欠了我一百五十兩黃金的柳公子麼?本人正在尋你要債呢,倒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柳公子,這債可要還了,一日三分利息,滾了好幾個月,恐怕最少上千兩黃金了……”
柳賓華怒道:“蘇錦小賊,你死到臨頭還有心情說這些。”
柳賓華躬身對當中太師椅上端坐的那人道:“舅父,侄兒說的沒錯吧,這蘇錦小賊暗中勾引表妹,你看這都摸到宅中來了。”
椅子上端坐的中年人面色鐵青,低喝道:“住口,你還嫌知道的人少麼?”
柳賓華一縮身子道:“是是,侄兒口誤,不過這些都是家中護院,他們都懂規矩的,誰要是亂說一句出去,侄兒立馬將他剉骨揚灰,舅父大可放心。”
蘇錦這才知道,這椅子上五短身材的中年人便是夏思菱之父夏竦了,這幾日悶在書房中讀書,夏竦回京就任樞密副使之事自己居然絲毫不知,這可失策了,若早知夏竦歸來,自己也不會這麼莽撞的前來,起碼也要掂量掂量。
夏竦緩緩起身,走到蘇錦面前,鷹隼一般的雙目上下打量蘇錦,嘶啞着嗓子問道:“你便是蘇錦?”
蘇錦拱手道:“見過夏副使。”
夏竦一愣,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聲停歇之後便是一聲暴喝:“蘇錦,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欺負到老夫頭上來了;人來!將此人綁起來,活埋在後院桂樹下,教他知道辱我夏某人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