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鞭的威力確實夠強,那幾名學子的慘狀也觸目驚心,在將傷者擡走送醫之後,場面終於平靜下來;離着貢院門口方圓二十步之內被清理出一片空地。
三名主考滿意的點點頭,兩邊的兩名看來是副手,拱手請中間那國字臉濃眉的主考官上前說話,那主考也不推辭,上前兩步咳嗽一聲,雙目威嚴的掃視全場,頓時學子們自動閉嘴,場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諸位學子,鄙人京東西路轉運使潘光啓,受禮部委託,主持我京東舉子今年解試科考之事,那兩位大人一位是禮部派來監督我京東西路解試的禮部郎中魯大人,另一位是我京東西路提學司孫提學,我等三人將共同主持本科解試……”
衆舉子們紛紛拱手道:“三位大人好!”
潘光啓和那兩位官員紛紛拱手回禮作答。
潘光啓道:“按照朝廷安排,本科解試共三場分三日考完,第一日試詩賦,第二日試帖經墨義,第三日試策論;須得特殊說明一番,經晏殊大人提議,皇上恩准,解試試詩賦一場亦可以詞代詩,以昭顯我大宋長短句之精媲美前朝,諸位自行選擇即可;鑑於本科人數較多,貢院號舍實難容納全部舉子入場,故奏請朝廷獲准,分兩批舉行,所試之題也分爲兩套,第一批與第二批截然不同,故而諸位學子務需擔心公正之事。”
衆舉子竊竊私語,說不上是前一套題好還是後一套好,但大多數人都想分到後一批去應考,這樣最少能從先批考過的那些人口中得到端倪,或許能揣摩出什麼門道來;但也有人願意先考,很多家境貧寒的學子,來的路費都是東挪西借而來,在京城中每日花銷都精打細算,再拖延三日對他們實在是種負擔。
“諸位,閒話不多說,稍後便請副主考孫提學宣佈兩批人員名單,本官在此祝願天下學子滿腹經綸得以發揮,十年寒窗,今日便是見真章的時候,光宗耀祖、報效朝廷、破釜沉舟、在此一舉!”
潘光啓頗具煽動性的語言一下子便將學子們的熱情點燃,事實正是如此,十幾年的努力,能不能一舉成名便看今日了。
接下來副主考孫大人開始宣佈兩批應考之人,爲公平起見,京東西路應天府、濟州、鄆州、曹州、徐州、單州、濮州、袞州八大州府的名字寫成紙條放入甕中,隨機抽取四個州府分爲兩組,而剩餘的舉子人數最多的開封府,則將人數均分納入兩組。
此舉甚易,只片刻之間兩批先後應考的州府便已經產生。
正如蘇錦所期待的那樣,應天府被分到了第一批之中,跟濟、曹、濮三州以及開封府的八百名學子分到一起。
緊接着便是點名、領號舍牌號等諸般瑣事,一直忙活到接近午時,四千餘名學子才陸陸續續排着隊往貢院之中進。
蘇錦領到的牌號是八十八號考棚第六號舍,加起來正好是個八八六,數字倒也吉利,吳恆心領到的牌號最爲悲催,便是傳說中的二十一號考棚第三號舍,加起來卻是個213,笑的蘇錦前仰後合,而王安石吳恆心等人卻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蘇錦心道:說了你們也不懂,213不就是2b麼?這等樂趣卻無人分享,心中倒也憋悶的很。
小穗兒和柔娘、浣娘等人不能近前,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蘇錦隨着人流往貢院中走,小穗兒雙手合十道:“老天保佑我家公子爺能一舉高中,也不枉他發奮了一番。”
柔娘輕笑道:“公子爺什麼時候發奮了?加一起讀書沒超過三個月,不過以公子爺的聰明才智,奴家倒是一點也不替他擔心。”
小穗兒道:“是啊,雖是如此,但看着這麼大的場面,我心中卻也很是發怵呢,不知爲什麼,我一看到這戒備森嚴的架勢,便心裡發慌;晏小姐也真是,這麼大的事她也不來送送公子爺……”
浣娘伸手朝遠處的一棵大棗樹下一指道:“晏姐姐早就來了,只是沒過來罷了。”
小穗兒忙看去,只見棗樹下停着一輛紫色的馬車,車旁兩名女子站在一塊大青石上正朝這邊目不轉睛的看着,正是晏碧雲和婢女小嫺兒。
……
貢院對於學子們的盤查很嚴,所攜之物除了筆墨之外但只要見到有一張紙張,立刻便沒收了;蘇錦親眼看見幾名老兄被從衣角捏出了寫滿蠅頭小楷的小抄,當場便被士兵叉了出去,綁在貢院前的木柱上,立刻有人寫了一張長長的白紙條用漿糊糊在臉上,活像被貼了符的殭屍一般。
“曹州舉子範大進,喪德失行,辜負聖恩,辱沒斯文,示衆三日,永不許參與科考……”
“濮州舉子吳敬梓,喪德失行,辜負聖恩,辱沒斯文,示衆三日,永不許參與科考……”
“……”
紙條刷拉拉隨風飄動,像極了墳頭的招魂幡,衆學子指指點點的膽戰心驚的議論,身上有鬼的幾位趁人不備迅速將身上夾帶之物丟到一邊,免的重蹈覆轍。
隊伍的長龍慢吞吞的移動,近半個時辰之後蘇錦方纔來到貢院門前,趁着士兵們亂翻考籃的當口,蘇錦擡頭打量着這神聖的科舉之地,在外邊離得遠看不大清楚格局,走近了才發現這貢院一丈來高的圍牆上全是荊棘,而且居然是兩道圍牆。
兩牆之間留有一丈多寬間距,形成一圈環繞貢院的通道。圍牆的四角又建有四座兩丈多高的崗樓,在圍牆的外圍明顯用漢白玉磨碎的白粉圈了一條警戒線,在警戒線之內,無一人敢在其中溜達,也沒有百姓私搭的房舍。
蘇錦明白這一切都是爲了防止作弊,同時也昭顯朝廷對於科舉之事的重視和嚴肅。
“這是什麼?”檢查的士兵突然叫道。
蘇錦嚇了一跳,忙低頭看時,只見一名士兵拿着一塊糕點瞪眼問道。
“這不是糕點麼?有何奇怪的?”蘇錦道。
那士兵皺着鼻子道:“不對,你這上面有字,定是想變着法子的作弊,來人!叉出去!”
蘇錦愕然道:“這本來就是糕點啊,這上面的字是糕餅模具刻上去的,關我何事?”
“老子不管,叉出去。”
蘇錦瞪眼道:“你敢!”
那士兵斜眼罵道:“吆喝,還挺橫!”
蘇錦道:“檢查防止夾帶作弊是應當的,但是你這也太過分了,這是矯枉過正。”
“呸!誰管你什麼正不正的,上頭吩咐了,發現帶着字跡之物一律當夾帶論處!”那士兵叫道。
前後左右的學子們不幹了,紛紛指指點點道:“豈有此理,這不是坑人麼?”
“就是,糕餅上的字跡也算是夾帶,那我脖子上的金鎖上刻着永昌恆壽四個字豈不是也算是作弊?”
“是啊,太不講道理,這位兄弟說的對,這是矯枉過正。”
“……”
吵鬧聲引起了坐在門口一側的副主考官孫大人的注意,他走上前來問道:“吵吵鬧鬧的作甚?天已過午,難道都不想完事吃午飯麼?”
那士兵忙將情況說了一遍,孫大人捻起一隻糕點看了看,湊到鼻子上聞了聞道:“你這廝狗屁不懂,這是正宗的汴梁徐福記糕餅店的蓮蓉桂花糕,學子們買來當乾糧吃的,怎地成了夾帶了;這上面的字也是徐福記制糕餅的時候印上去的,乃是篆體的‘餘味無窮’四字。”
那士兵撓頭道:“不是說凡夾帶有字跡之物便算是作弊麼?”
孫大人罵道:“你這腦筋,本官能跟你解釋什麼?你且退下,換個腦子靈光的人來檢查,真是不知所謂。”
蘇錦忙道:“孫主考,這位兄弟也是格盡職守而已,您也不必責怪他,是在下不該帶了這些帶字的糕點來惹人誤會,在下之過也;這樣吧,這七八個帶字的糕點便拿出來送給幾位大人充飢,後面還有上千人,最少也要一個時辰方能結束,便算是在下感念諸位大人勞苦,孝敬的便罷。”
孫主考見蘇錦說話得體,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擺手道:“不必了,糕點你自帶去,莫要想着什麼其他的主意,科舉之事是嚴肅之事,莫以爲幾塊小小的糕餅能爲你帶來什麼好處;你能吃得起徐福記的蓮蓉糕恐怕也是富家子弟,不過科考場上,貧富貴賤一視同仁,一切要憑你自己的本事。”
說罷擺擺手轉身走回門側的椅子上坐下,閉目養神起來。
蘇錦躬身道:“受教了!”拎起翻的亂七八糟的考藍往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