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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張元的不假辭色和張家護院的虎視眈眈,蘇錦絲毫沒有覺得不自在,反倒漫步雨中,對着張家的宅院評頭論足起來。
“張大人真是雅緻之人,這庭院中花樹繁茂佈局清幽,細雨霏霏之下,滿眼新綠甚是招人喜愛,倒有些南方庭院的味道;西北春來遲,此刻的南方早已繁花似錦,而在此處倒是重新領略了初春的意味,很是賞心悅目呢。”
“哼,蘇大人是跑來欣賞春來之景的麼?怕是意不在此吧。”
蘇錦笑道:“當然有其他目的,不過隨感而發罷了,由庭中的佈局可見,張大人雖在夏國,對宋國風物佈局倒是念念不忘的;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如果眼前再有幾尾燕子在雨中翻飛,那就更像是南方情形了。”
張元板着臉道:“蘇大人還是莫發閒愁別情爲好,想想自己的處境吧,便是化身雨燕,此番你也難逃出興慶府了。”
蘇錦哈哈大笑道:“張大人好煞風景,好吧,在你拿了我去請功之前,咱們好生的在此欣賞一番春雨如何?”
張元道:“那是自然,來者是客,總要有些待客之道,既然你喜歡這院中景色,咱們便在那邊的小亭上煮茶小品,來人,將那亭子收拾乾淨,擺上茶具。”
蘇錦笑道:“甚好,請!”
張元頭前帶路,蘇錦和紅衣女子跟在身後,三人拐過一叢婆娑的垂柳,眼前出現一座小小的涼亭,飛檐碧瓦灰欄青階,甚是別緻。
蘇錦擡頭看着亭眉上的匾額,笑道:“思歸亭,好名字!定是張大人親手題名的,不知大人是思歸南國,還是朝堂思歸終老呢?亦或是二者皆可有之。”
張元哼了一聲道:“你猜錯了,這三個字是皇上御筆欽賜,借良人思歸,表渴盼賢才之意,你強自解釋,倒有些自作聰明。”
蘇錦微微一笑,踏步上亭,手拍欄杆輕聲唱道:“草青青兮,楊綠綠,悠悠心事;思君思君,君不見,幽幽等君回;問良人,胡不歸?家鄉也等着你回,千千纖纖,步飄飄,盈盈相會;心思思兮,而君不見,癡癡等安慰問人兒,胡不歸?一心等着你回,一聲聲問,胡不歸?胡啊不歸?問遠遠兮,輕輕唱,等啊等君回,問我人兒,胡不歸?胡不歸?”
這曲調奇特,絕不似當下流行詞曲調門,倒是委婉如泣,甚是動人。
張元聽得心緒煩亂,待蘇錦唱完,卻靜靜道:“想不到蘇大人倒也會俚曲村歌,這等上不得檯面的曲子,也拿來污人視聽。”
蘇錦一笑,大刺刺的坐在廳中石凳上,道:“見笑了,不知爲何,我一到西北之地便想起大宋的景色,心中自然而然便涌起這許多閒愁來,張大人莫要見怪,你我怎麼說也算是故人,不看別的,就看在我千里迢迢來此地拜訪的份上,你也會原諒在下的失態,是麼?”
張元吁了口氣道:“說的是,不過我總忘不了渭州之時被你戲弄的情形,你便是羽扇綸巾而來,我也只看到你的衣衫之下那顆狡詐之心。”
蘇錦呵呵笑道:“看來在下是傷透了張大人的心了,若真如此,在下在此賠不是了,此番前來,也是想有所補償,當日各爲其主,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補償?”張元冷笑一聲,不接蘇錦的話茬,很明顯這小子又在玩花樣,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不理不睬。
石桌上茶水已沸,張元親自伸手取了茶盅拿了茶包沏起茶來,端了一杯放在蘇錦面前道:“用茶吧。”
蘇錦點頭謝過,端起一杯湊在鼻端一聞,忽然揚手傾在欄杆外的泥地裡,張元怒道:“你這是作甚?莫非我的茶中有毒不成?”
蘇錦擺手道:“張大人莫要誤會,我只是沒想到張大人居然真的落到如此的地步了,若我沒猜錯的話,這茶葉恐怕還是去年的秋茶吧?莫非是我大宋歲賜的那一萬斤茶中的一批?哎,那茶葉如何能喝,三司小氣的很,給你們的茶葉都是秋後的老茶,咱們大宋百姓都是用來裝枕芯的,張大人如何也飲用此茶。”
張元臉色青紅一片,慍怒道:“還不是拜你所賜,你倒來裝無辜,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不是麼?我這裡只有這樣的茶葉,你能喝就喝,不喝拉倒,可別來作踐老夫。”
蘇錦拱手道:“在下豈敢作踐張大人,我特意給張大人帶來了今年的新茶,端雲,拿出茶來煮上一壺沏給張大人嚐嚐。”
身邊的紅衣女子正是野利端雲,見蘇錦吩咐,忙叫人將馬車上的物事搬了下來,幾個大箱籠擺在亭子旁邊,統統打開之後,裡邊各色綾羅綢緞以及各種精美玩物琳琅滿目,野利端雲拎出一隻茶桶來,從中取出一小撮碧綠的茶葉,替蘇錦和張元沏上,頓時清香四溢,繞廳數匝。
蘇錦道:“此乃嶺南雲霧茶,生萬仞高山之巔,嶺南氣候溫潤,故而正月便有新茶,我可是花了重金才命人蒐羅了這一小罐,不瞞您說,今兒我也是第一次品嚐,據說這茶葉碧綠如花,入水後生雲霧之香,今兒我倒要看看是不是這樣。”
張元博學多聞,自然知道蘇錦所言不虛,低頭見那茶葉在杯中沉浮不定,果如一盤大大的綠色花蕊綻放,香氣盈鼻,忍不住伸嘴吸了一口,頓時口舌生香腦子也似乎清明瞭許多。
“請張中書笑納,還有這些尋常物事,都是送給張大人做個見面禮的,張大人萬勿推辭。”蘇錦指着那些箱籠道。
張元心道:尋常物事?這些禮物少說價值萬貫,這小子難道真是來賠禮道歉的?不對,一定不能上當。
“蘇大人來尋老夫不會便是爲了送禮物給老夫的吧,你雖害的我顏面盡失,也令我大夏喪失國威,但正如你所言,各爲其主之事,也無何厚非;今日送如此厚禮,實在是多餘,我不能要。”
蘇錦道:“收下吧,我千里迢迢的帶過來也不容易,難不成你還要我千里迢迢的帶走不成?”
張元道:“除非你說出來意,否則斷不能收。”
蘇錦道:“我早就說了,今番來拜見就是來賠禮道歉的,禮物是其次,另有大禮相送。”
張元皺眉道:“哦?倒要見識見識是什麼大禮。”
蘇錦笑道:“我是來救張大人的命的。”
張元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指着蘇錦的鼻子笑的上氣不接下氣,一蓬美髯吹得飛起,身子也抖得厲害。
“哈哈哈,你又來故技重施,故意說些危言聳聽之言,我早知你來意不善,你把這裡當做了渭州城不成?嘿嘿,老夫忍耐力有限,不想在聽你囉嗦,這便拿了你進宮交予皇上處置,皇上面前看你還能花言巧語麼?他恨不得生啖你的肉,扒了你的皮。”張元咬牙嗔目神態猙獰。
蘇錦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端茶小飲一口道:“張大人,你可莫要嚇唬我,兩國有和議,我便是站在李元昊面前他又怎敢便殺了我。”
張元冷笑道:“你若是公事出使自然不能奈何你,你私下潛入,完全可以當你是細作直接處死;雖然你是宋國大員,但在這裡咱們完全裝作不認識你,宰了你跟宰只豬狗沒什麼區別。”
蘇錦舉手道:“算你狠,可是這對你張大人有什麼好處呢?張大人退居黑水湖畔,這便意味着即將日落西山再無出頭之日,難道張大人指望着交了我上去,便可以東山再起,便可以和沒藏訛龐抗衡重掌權柄,便可以取得李元昊的再度信任麼?張大人一世精明,不會這個筆賬算不清吧。”
張元赫然起身,指着蘇錦道:“你到底要做什麼?爲何對我大夏情勢如此瞭解?你是想讓老夫做你宋國內應,趁亂滅了夏國不成?”
蘇錦擺手道:“莫要激動,我怎會讓張大人做這等事,我早已表明來意,你有何必一意揣度;我就是來給你出主意避免即將到來的殺身之禍的。”
張元擺手道:“莫白費心機,老夫退隱不問政事,有何殺身之禍。”
蘇錦冷笑道:“樹欲靜而風不止,你在朝堂上曾經奏議彈劾沒藏訛龐多次,依着沒藏訛龐的脾氣,他會放過你?他會讓你安享田園?你做夢吧你。”
張元道:“那又如何?皇上在,他敢對我怎樣?”
蘇錦哂笑道:“皇上若不在呢?誰來護着你?”
張元嗔目結舌道:“皇上春秋正盛,起碼還有五十年,不,一百年可活……”
蘇錦啐了一口道:“算了吧,別自欺欺人了,你我都明白,這年頭誰知道明日還是否有命在?便是皇上,又有幾個能善終?沒藏氏誕生小皇子,這便是你們夏國刀光劍影的開始,你讀史書經典出身,當明白眼下的情形會釀成什麼樣的事端,別在裝糊塗了,好好的考慮一下你的立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