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呢?
這是王稟的真實想法,他也不屑於騙這個膽怯的張孝純,沒什麼意義。
他是真的不知道!
自己這次下了破敗的城牆,前往串樓防禦敵人,還能不能活下去。
或許是忘記了該怎麼生,也忘記了,該怎麼死了吧。
河東之地,天下之根本也,安危所繫,無河東,豈特秦不可守,汴京亦不可都也。而太原城,控帶山河,踞天下肩背,爲河東路之根本。
有河東則有天下,無河東,汴京不可爲都。
有太原則有河東,無太原,馬陵關、潼關都在金兵的兵鋒之下!
再無任何遮攔。
但是這麼重要的位置,這麼重要的河東路的府州,只有一道僅僅高約十米的土城牆,連磚石都未曾有。
周不過十一里,只有四道城門的太原城!
還是一座土城!
很難想想,這裡一百年前,屹立着一座週四十餘里,共二十四道城門的磚石晉陽城!
建立現在的太原城的是,宋太宗趙光義的大臣潘美。
當時的潘美,在唐明鎮重建新的城池的時候,爲了破壞太原的風水,建立的丁字街,而不許有任何一種十字街道的出現。
其意圖,取諧音釘死太原的王氣!
王稟看着現在的太原城,嗤笑了一聲,一百多年前的潘美,說丁字街可以阻擋契丹騎兵的兵鋒,但是熟知軍陣的王稟卻知道。
這就是在指鹿爲馬!睜着眼說瞎話!
城池,城牆就是最後的一道防線!
如果被敵人突破了城牆,激烈的巷戰,只能是殉道者,爲了壯烈所做的最後努力罷了!
對於戰局毫無意義!
爲何如此重要的太原城的位置,要建造這麼一個不倫不類的城池?
王稟搖了搖頭。
還是大宋的官家的怯懦啊,因爲原來的晉陽城是北漢國的都城!
趙光義爲了顯示自己的文治武功,也是忌憚於北漢都城當時強烈的抵抗,下令燒燬了原來的晉陽城!
又引來了汾水和晉水,將晉陽城徹底夷爲平地!
一座超過千年的古城,就這樣,永遠的消失在了這廣闊的汾河平原之上。
就連晉陽、太原的名字的名字很長時間裡叫做緊州軍事,直到前些年才恢復了太原這個舊稱。
但是能如何?
這能改變了太宗皇帝的鼠目寸光嗎?
即使當時收復了燕雲十六州,拿下了大同府,奪下了大同盆地,整個河東路就不需要第二道防線了嗎?
啊呸!
王稟重重的啐了一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拍了拍張孝純的肩膀笑着說道:“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時至今日,如果這太原城破了,那敵人一定是踩着老子的屍體,進了城!到時候張知府,跪的務必快一點,防止那金賊的刀太快,把你的腦子給你剁了。哈哈哈哈!”
王稟這樣說,是想起了自己帶着五百刀斧手,威逼張孝純堅決抵抗!
當時的張孝純召集各監司,意圖投降完顏宗翰,太原城一破,金兵千里而下,踞潼關,阻攔天子入蜀中的逃亡路線,還能夠遏制大宋西軍勤王。
一舉多得。
到時候,國朝有傾覆之危!
隨着抵抗的時日愈久,張孝純投降的意願,就顯得越來越不重要。
因爲整個太原城只能死戰不退,只有守住太原城,才能活命!
否則金兵入城,老少婦孺,四十萬人無一可以倖免,全部都得死。
抵抗如此激烈,金兵不把太原城屠殺個乾乾淨淨,安能震懾河東諸州?
太原人對這方面的記憶,非常深刻,那座一千四百年的晉陽城如何被毀的?不就是北漢抵抗激烈,嚇到了驢車皇帝?
大不敬,大不敬,嚇到了宋神功聖德文武帝?
王稟常年征戰,太瞭解戰陣了。
每日遊離於生死大恐怖之間,軍卒,不變成瘋子已經是天幸,保持理智的能有幾個?
寄希望於金兵能夠仁義的饒過太原百姓?
所以,張孝純投降,也只是他一個人投降,太原城的軍卒已經沒有了後路。
“哎……你這是何苦啊!當初金兵剛到,投降金人,你還是你的軍都指揮使,我還是太原知府,如此不好嗎?這又是何苦呢?”張孝純連連搖頭,王稟這個人。
實在是太不通世故、不懂變通了一些。
王稟嗤笑了一聲:“你我自然依然可以爲官,那太原百姓呢?”
他說完就不再理會張孝純,拿着鐵槊,走向了串樓。
身後傳來了張孝純的大吼聲:“你圖個什麼!不就是一幫子泥腿子嗎!至於嗎?你爲何不降!”
至於嗎?至於吧。
爲什麼不降金?
因爲百姓,張孝純口中的泥腿子。
“王軍都,猛火油還有三千多瓦罐,城裡沒有多少火油了。如何是好?”一個傳令兵跑到了王稟身邊問道。
王稟深深的皺起了眉頭,太原的軍器監有猛火油的燒煉工坊,這些日子也是依靠着瓦罐猛火油拋投,阻攔了一次又一次敵軍的攻勢。
到現在,猛火油徹底沒了儲備。
王稟看着傳令兵面色發苦,就知道還有事沒說。他悶聲悶氣的說道:“有什麼一起說吧。”
“太原城糧食也不太夠了。即使老少婦孺都已經極爲苛責的每日兩碗稀米粥過活,保障軍卒的戰力,可是已然不足以保持了。”
“城中已有老人不斷的投井、自縊……”
“老了,不中用了,就不浪費糧食了。這些老人臨終前,多是如此說。”
傳令兵的臉色數遍,眼中帶着絲絲的淚珠,哭喪的說道:“王軍都!太原城已經油盡燈枯了啊!”
說完就嚎啕大哭起來。
這個傳令兵崩潰了。
王稟環視了一圈搬運瓦罐的匠作,他們的臉上只剩下麻木,最近的太原城,太多像傳令兵一樣的人。
突然痛哭,然後結束自己的生命。
城中的人看多了也就習慣了。
“城中糧草無幾,遲遲看不見援軍,軍卒餓着肚子打仗,這也就罷了,好多軍卒手中的弓弩的弦和木料也多有損毀,這仗,我們怕是要輸了啊!”
王稟點了點頭,將傳令官扶了起來,撣了下他肩膀的灰土,太原城何種模樣,他太清楚不過了。
他知道,很多人會趁着夜色,到串樓的拖拽一些死屍,去向自是不必說。
王稟也曾經在深夜裡,待在土牆上,待在陰影裡,看着那些拖拽屍體的人,一坐一整夜。
“你是不是怪我?如果不是當初攔着張知府投敵,現在日子也不會這麼苦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