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稟看着完顏宗乾的憤怒和咆哮,心中五味陳雜,他並不反感甚至有些同情完顏宗幹,因爲他想到了自己。
在太原城那兩百天的守城時間裡,他有過無數次的猶豫。
金人給他的條件是極爲豐厚,勸降一直是金國瓦解河東路抵抗的諸多手段之一。
特別是太原城有人偷串樓下的屍骨吃的時候,他更是有一種衝出城外,投降的衝動。
大宋的朝廷一直是重文輕武的大背景,他這種沒有任何出身和根腳的武將,更是沒有任何地位可言。
否則童貫逃跑的時候,就不是隻給他留下三千捷勝軍,讓他守城了。
王稟猶豫過嗎?
他是一個人,曾經多次搖擺,多次猶豫,多次想要答應了金國的條件。
兩百多天無任何援軍的情況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堅守着什麼。
到了最後,他只是爲了堅守而堅守,而現在看着完顏宗乾的樣子,他並不感覺完顏宗乾的選擇有什麼錯。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同樣是爲了家國盡心竭力,到最後的結果完全不同。
完顏宗幹可以選擇苟且偷生,王稟也可以選擇以死報國。
當然王稟感覺自己的選擇,非常的值得,他等到了現在的官家。
現在的大宋官家的種種政策,是真正的帶着大宋在走向正確的軌跡。
完顏宗乾的情緒隨着怒吼,慢慢消退,完顏宗幹再次變成了那個沒心沒肺守財奴的樣子。
他一無所有,只剩下了金銀財寶。
當然,他還有三個金國的公主。
“看到林姑娘,我終於知道你爲什麼會認爲我在挑撥離間了,這金國的公主,實在是,不值一提。”
完顏宗幹見過有些宋國的女子,不過都沒有林幼玉如此出挑的容顏。
林幼玉笑了笑,沒有理會完顏宗乾的誇獎,這種話,她聽得太多了。
“我覺得把這三個金國公主砍了算了,看着太礙眼了。”說着完顏宗幹嫌棄的看了金國公主一眼。
王稟笑的肩膀都開始抽動起來,大聲的喊道:“劉復!這三個公主賞給你了,要不要?”
劉復就是提議王稟帶着契丹人輔軍的參將,這一路走來,這個來自蜀中的參將,若果能夠回到大宋,至少是一個都尉的功勞。
作戰極爲英勇,還有不少的點子,讓王稟這次的行軍,十分的順暢。
劉復騎着劣馬,聽到這裡,立刻跟炸了毛一樣,大聲的喊道:“莫挨老子!”
“格老子寧願摟着屍體睡。”劉復拍馬就溜。
這要是真的跟三個金國公主同牀,他真的會做噩夢的。
草原上再次傳來哈哈大笑的聲音,王稟掏出一張精細的堪輿圖,說道:“你那個地圖,算了吧,看這個,畫一條線,我們去山海關。”
王稟最終還是同意了完顏宗乾的建議,草原的大復仇理論極爲盛行,王稟知道自己砍掉了金國繼承人之後,就知道,自己恐怕真的是九死一生了。
完顏宗幹看談到了正事,笑着說道:“完顏宗翰一定會派出輕騎兵,而且是數量極多的輕騎,先趕到黃龍府。”
“畢竟完顏晟病了,太子死了,現在這太子之位是金國最誘人的東西了,但是大部隊一定會追殺你們。”
“因爲誰殺死了我們就是給金國太子報了仇,那就有了更多的理由繼承大位。”
“據我對宗望和宗翰的瞭解,他們會在遼上京修整兩天,分道揚鑣,宗翰會派出所有的兵力在整個草原搜尋你們,宗望會趕回黃龍府主持大局。”
“你們只有兩天的空檔,從輕騎兵和金國大部隊的中間插過。”
“只要能夠順利的利用這個空檔,穿過上京到黃龍府這小段的路,他們就失去了你們所有的蹤跡,大雪會幫你們掩蓋行蹤,等到完顏宗翰意識到你們已經跑出了包圍圈,你們已經快到熱河了。”
完顏宗幹說的很多,王稟聽得很認真。
“那就走吧。”王稟將精細的軍事地圖丟給了完顏宗幹。
這個時候,王稟也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了。
除了信任這個一無所有的完顏宗幹,王稟也沒有帶着捷勝軍走出草原的辦法了。
他幹掉的是金國的繼承人,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同母胞弟,這要是砍了自己的腦袋,金國太子之位唾手可得。
完顏宗幹拿過了精細的地圖,看了半天,不斷的撥動着地圖上的雪花,說道:“金人輸得不冤枉啊。你這堪輿圖,實在是太精細了。”
事實上,王稟賭對了。
他真的一個人影沒見到的時候,踩着大雪一步步的走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看到了一塊界碑。
他下馬走到了界碑之前,帶着籠手,擦掉了界碑上的白色雪花。
篆字:熱河。
活下來了。
“熱河到了。”王稟喊了一嗓子。
整個軍伍喊聲震天,熱河離北古口或者山海關都很近,只不過王北古口的路不太好走,崎嶇的都是山路。
“到了大宋,我一定求官家饒你一命。”王稟拍了拍完顏宗幹,他覺得自己應該有這份薄面。
“契丹的都統來一下。”王稟大聲的喊道。
到了熱河,不管是去哪裡,離宋境已經很近了,這些契丹人,走到這裡的時候,其實已經沒有多少用了。
“王將軍。”契丹的都統是蕭家人,名爲蕭敏。
祖上是遼國珊軍總教頭,是一個正五品的官,和岳飛在大宋的官職對等。
遼國沒了,他這個勳貴的身份也沒有什麼大用。
“此行某兌現了自己的承諾,帶着你們直搗黃龍,還殺了一萬多的合扎軍。”
“你們也在黃龍府肆虐了一番,燒殺搶掠算是報了血仇,走到這裡已經安全了。就在此分道揚鑣?”王稟問道。
蕭敏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一臉沮喪的說道:“敢問王將軍,我們這羣亡國的奴僕還有地方去嗎?”
“去西域找耶律大石,他也不會接納我們啊。哎。”
王稟皺着眉頭問道:“爲什麼耶律大石不接納你們呢?”
這是什麼道理?
他想起來耶律餘睹那一大堆的條件,請求宋軍駐軍,難道另有隱情?
林幼玉看着王稟笑着說道:“別皺眉了,看你那擡頭紋,都多深了,來笑一個。”
“哦哦。”王稟點頭,不再皺眉,沒什麼好愁的事了,爲什麼要皺眉。
“耶律大石,遠走西域的時候,就說了,絕不會收納契丹人,讓我們自謀生路了。”蕭敏搖頭,一臉的苦笑。
“爲什麼?”林幼玉是殘遼的皇城司監事,她也曾經聽到過這個傳聞,不明所以。
“耶律大石帶走的都是精兵和青壯啊,我們這些老弱,他們怎麼可能接納,我們都是累贅啊。”蕭敏指了指自己的臉,說道:“留在遼東的契丹人大部分都是我這個模樣了,三十多歲的樣子。”
王稟用力的咳嗽了兩聲,他都四十多了,不過草原人的確老得更快些。
“不知道王將軍能把我們帶到大宋嗎?”蕭敏希冀的問道。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意識,而是所有跟着來的契丹人的想法。
蕭敏繼續說道:“你們漢人從漢朝的時候就有用過胡將,唐朝也有用過,歷朝歷代都有,我們雖然都是老弱,但還能挖的動煤,也能幫你們放馬。”
王稟看着連綿的契丹人,他們的目光裡也是希冀。
“這個,如果到了大宋官家把你們送回草原,不怪我。”王稟最終嘆氣的說道。
他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的面子,能讓官家把契丹人留下。
中原王朝在經過了安史之亂和石敬瑭獻出燕雲十六州後,對胡人的態度,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不確信官家會如何抉擇,官家是個極爲仁善的人,但是那是對宋人。
對待渤海人,官家同樣極爲仁善,對待金人,就是連女人也不放過,全部堆了京觀。
他不知道官家會如何對待這羣契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