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讓沈從傳達的諭旨,是他的決定,而這個決定,並沒有遭到從王稟、李彥仙到楊忻中這些武將們的反對,因爲這太威脅邊關的安全。
只不過還需要將放行的方案再此商議一番而已。
金人現在要是扇動這數百萬的百姓,一起來攻打關隘,多麼強大的關隘,都在這茫茫人羣中,都會化爲灰燼。
宇文虛中大半夜打擾趙桓賞月,找到了趙桓,商量這件事。
“臣不太同意開關放人。”
“即使開關,這些北地逃過來的百姓,必須十年爲奴。如果不興教化,這些人會把大宋翻了天的!”宇文虛中當面而坐,面色極爲嚴肅,他了解金國人。
趙桓點了點頭,朱璉給他們倒上了茶水之後,離開了延福宮的大殿,走進了偏殿。
朝政的事,朱璉聽了那是後宮干政,雖然趙桓沒有讓她走,但是她還是離開了大殿。
將大殿留給了要說正經事的兩個人。
趙桓將茶杯放在了中央,倒了點茶水在桌上,說道:“金地百姓從朕來到燕京就開始集結於邊關,開始的時候,是遼陽本溪一代的金國百姓,只有十數萬人。”
“但是隨着黑土區,會寧府和黃龍府附近的百姓到達,現在山海關外、北古口、奉聖州、大同府這四處地方,已經有了數百萬人。”
“到底有多少,朕不清楚,也沒人清楚。”
“如果他們衝關,別說北古口這個關隘,就是大同府圍五十里的大城,依舊擋不住數百人萬的遷徙的衝擊力。朕開關放人,實屬無奈。”
“事實上,現在這些百姓沒有衝關,完全是在等在朕的決定。他們快餓死了,再等下去,不出半個月,就要衝關了,到那時,局面會變得異常的艱難。”
趙桓看着桌面上四個水滴,愣愣的出神。
宇文虛中搖頭,說道:“可以射殺之,大宋的弓弩很多,而且現在有蒺藜炮,這些金國百姓連一把菜刀都沒有,根本不足爲慮。”
“死掉的這些人,就是他們身後蜂擁而至的金國百姓的肉食,哄搶之後,畏懼刀兵之利,自然會退去,回到金國折騰。”
“他們還是死對吧。”趙桓出神的問道。
宇文虛中點頭,說道:“是的,死不是很正常嗎?兩國交兵,死傷不是極爲正常的事嗎?莫說百姓,王公不也會死嗎?他們是金國人。”
“戰爭是殘忍的,他們的君主在掀起戰爭的時候,他們沒有阻攔,他們就是有罪的人。”
“他們是金國人,但不是金人,是漢人、契丹人、奚人、渤海人、瀚海人。”
“他們沒有能力阻攔他們的君主發動戰爭,因爲他們手中並沒有刀兵。我們發動戰爭,審判的是金人,而不是所有的金國人。肆意屠殺百姓,我們和金人將毫無區別。”趙桓又點了幾個點說道。
宇文虛中的面色越來越嚴肅的說道:“官家一向仁善,心懷天下百姓,衆所周知。臣待在汴京這段時間,感覺到最大的變化,就是百姓變得富足而且安居樂業。”
“倉廩實而知禮節,百姓有了糧食,纔會有精神上的追求,他們開始喜歡看小報,也算是一樁美事。”
“但是官家,放這數百萬人入關,就要消耗糧草養他們。那這些糧食從哪裡來?常平倉、富商手中購買,這天下的糧食是有數的,歸根到底從大宋的百姓手中扣出這些糧食來。”
“敢問官家,金國百姓吃了糧食,我大宋百姓餓肚子,大宋的百姓會答應嗎?”
宇文虛中的言辭已經極爲犀利,他目光炯炯的看着趙桓,趙英在旁邊滿頭大汗,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個新上任的燕京經略使,還沒倆月,就這麼直面官家,如此說話?!
“至少燕京路的百姓同意了。”趙桓滿臉笑容的說道。
他已經就是否放金國百姓入關這件事,在燕京各州府張榜通傳,也派出了皇城司的察子們風聞言事,搜尋百姓對這件事的反應。
他的大宋國百姓並不是忘記了仇恨,而是同樣可憐被金人壓迫的金國的漢兒,言辭多爲贊同,極少數反對也是害怕金人混進關來,尤其是黑水司的探子。
“那還不是百姓們信任他們的官家,能夠把這事處理的周全嗎?”宇文虛中搖頭說道。
現在大宋的百姓對趙桓有一種盲從,事涉燕京路,甚至整個大宋糧食安全的問題,民間居然反應平平,這超出了宇文虛中的預料。
但他是朝廷的御史大夫,是朝中臺諫的首席,官家的政令顯然不符合大宋的利益。所以纔有這場月夜下的談話。
“這些金國的百姓入關之後,會以十年爲期,成爲奴僕,作爲賞賜軍卒的奴僕,還會送到大同府煤田,峰峰礦區的煤洞鐵山裡挖煤挖鐵。會在大宋修路,建城,修長城,十年過後轉良,送到全國各地分居。”趙桓再在桌子上點了兩個點。
這是他對處理金國百姓的態度,給他們一條活路,但是依舊對他們進行審判。
他們並不是無辜的,提供給了金國糧草和籤軍,就是他們的罪過,不管他們願不願意,現在想要投靠大宋,就要付出代價。
挖鐵、挖煤、修路、造橋、建城都是苦差事,而這些人將會是做這些苦工的主力。
宇文虛中依舊在搖頭,說道:“大宋百姓的雙手足夠強力,足夠撐起大宋的天空,就是沒有金國的百姓,我大宋百姓,也能把這些做好。”
“工賑院在籍農夫千萬,正在趨於穩定,這數百萬的百姓入關,那我原來大宋的民夫如何自處?他們如何養家餬口?”
“金國百姓的男人,會擠佔大宋民夫的工作,金國百姓的女人和孩子,會擠佔大宋百姓的口糧。”
趙桓看着宇文虛中說道:“你是一個文臣,你應該滿口的仁義道德。”
宇文虛中無奈的笑了笑,說道:“而不是如此血淋淋的,說這樣話?臣是大宋的臣子,其次纔是一個文人。”
“金國百姓中已經沒有多少孩子了,都被煮着吃了。”趙桓沉默了許久說道。
宇文虛中點了點頭說道:“不意外,金國常常出現這種慘劇,臣見過很多次。”
“臣的方略官家思考一下,蒺藜炮的威力,足夠嚇退這些手無寸鐵的金國百姓,投放些長短兵,讓他們回金國鬧騰,是最優的選擇。”
趙桓默不作聲的盯着桌面,他已經說了這麼多,從關隘戰略安全,到百姓的反應,到自己對他們的處理,而宇文虛中逐條的反對,趙桓無法反駁。
最優解,蒺藜炮炮轟百姓,驅趕他們成爲滅金之先鋒。
這個話題又繞了回來。
“他們是漢兒啊!是漢人!裡面幾百萬人中,九成都是從秦時設立了遼東郡之後,不斷從內地遷過去的漢人!你讓朕炮轟他們?!”
趙桓依舊在抵抗,他不願意自己變成冷血無情的統治者,也不願大宋的百姓變成如此冷酷無情的金人。
殘忍而無道的統治方式,最終會將大宋國帶着走向毀滅。
“可是他們已經不是大宋的百姓了!是金國人!”
“官家,你太過仁善了,我們是在戰爭,謀劃滅亡金國!”宇文虛中指了指趙桓畫的水滴說道。
“內聖外王。”宇文虛中就着趙桓倒出來的茶水寫了四個字。
“若是官家一意孤行,放金國百姓入關,那臣無話可說,定當竭盡全力轉運糧草。”
“若是官家只是礙於君王本本紀留殘暴之名,臣可以下令全線開炮驅趕流民,這殘暴之名臣來留就是。”宇文虛中站了起來,俯首說道。
“你先走吧,容朕緩思一晚,明天給少卿準確答覆。”趙桓也同樣起身,將宇文虛中送出了延福宮。
“官家莫生氣,宇文少卿也是爲了國政,氣壞了身子,就不好了。”趙英搬了個凳子出來,讓趙桓坐下。
“天下萬事沒有兩全之法啊。朕也沒有生氣。”趙桓坐在凳子上,看着天空的一輪圓月。
“秦時明月漢時關,從秦開始移居遼東郡的百姓,已經不能再當一名宋人了嗎?朕,大糾結啊!”趙桓皺着眉頭問着明月。
做皇帝好難,做好皇帝更難。
他還不至於和宇文虛中的衝撞生氣。
自己的氣量也沒那麼小,這是大宋錚錚鐵骨的忠臣、直臣、能臣,自己爲這個生氣,那就是是非黑白不分。
要是爲了這種事生氣,自己還當什麼皇帝,早早去後山那顆槐樹上掛着得了,省的給皇帝這倆字抹黑。
他甚至設想過暫停東勝衛城的建設,放金國的百姓,去西夏霍霍去。
西夏在岳飛一塔換基地的打法下瑟瑟發抖。
但是依舊改變不了西夏兩面三刀的本質,讓金國的百姓,到西夏霍霍,絕對能把西夏國霍霍的不成樣子,無力參與到宋金之戰中。
但是趙桓有點捨不得這些勞力這麼平白無故的讓給西夏人。
他在糾結,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勞動力。
只管飯,就可以用十年不用發工資的員工。
送人口給西夏,自己這不是給自己挖坑嗎?趙桓看着明月發呆,金國的金人到底是些什麼東西?
居然能玩出這種自決於百姓的決定來。
百姓遷徙之路上,居然沒有任何一個城池打開城門,接納這些流民,金國沒有常平倉,接收這些百姓大概要給他們分糧?
而且居然沒有任何救濟,就任憑他們逃離?
趙桓左思右想,帝王無情纔是正確的,這些流民可以充當極好的先鋒,敲開趙桓構建的燕京、雲中防線的大門。
趙桓突然感覺到了一雙冰涼的小手,環抱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