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響起片刻之後, 大門打開了一條縫。
門縫後探出一個圓臉小丫鬟,她上上下下掃了寂明一遍,問道:“大和尚你找誰呀?”
寂明一眼就看出小丫鬟是個紙人, 依舊雙手合十, 行禮道:“貧僧來探訪故人, 請女施主通報一二。”
小丫鬟看他一眼, 又回頭盯着某個角落認認真真地看了一會兒, 隨後說道:“大和尚,你找錯門了,這裡沒有你的故人。”
說完, 她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寂明吃了個閉門羹,沒有怒意, 也沒有離去之意。他只是立於門前, 左手立於胸前撥弄佛珠, 眼眸半闔,口中默唸佛經。
今日不成, 那便明日再拜訪。
他有很多時間,也有很多耐心。
寂明甚至沒有問常青如今的程沐筠是何模樣性子,只想着見上一面,此後化解對方心中執念,送他再入輪迴便是。
無論如何, 鬼道都有違天道, 從古至今, 未曾有任何鬼能修成正果, 即便修至鬼王, 最終也只是在天雷之下灰飛煙滅,永不超生。
***
程沐筠一夜沒睡, 鬼也不需要睡覺。
他在涼亭中,對着醉倒的常青發呆,直到常青眼見着要清醒,他才使了鬼術,把常青連同小道士許福一同扔了出去。
紀長淮要來了,還是先把常青趕走比較保險。
即便是想起自己在屠了閭山派之前,和紀長淮有了肌膚之親,程沐筠也沒有改變要裝失憶的想法。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萬一紀長淮聽常青說如今的師門落魄成這般模樣,又知道程沐筠還記得前塵往事,指不定就因爲心中最重要的師門把他給一劍劈了。
豔鬼本就走的是魅惑人心的路子,實際上戰鬥力不算太強。程沐筠現在的修爲,對上當初道門最強紀長淮,分分鐘是被切瓜送菜。
沒想到,才把常青送出去沒多久,外面就響起了敲門聲。
程沐筠一驚,只得讓紙人小丫鬟出去看看情況,順便給了張紀長淮的畫像,讓小丫鬟甄別一二。
此時,桌上的紙人正跳起來,擺動着軟綿綿的手腳比劃道:“公子,外面的人不是你畫中的俊俏道長,我把門關上了,沒讓他進來。”
程沐筠放下心來,看來是個誤入此處的旅人。他今日沒有心情吸人精氣,就不營業了,打發掉算了。
紙人扭了一下,又開口道:“可是,公子,那個大和尚沒走誒,他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好奇怪啊,要不要我那個掃帚把他趕在?怪不吉利的。”
程沐筠正準備畫畫的手停了下來,“等等,你說什麼大和尚?”
“就是門口呀,不是個俊俏道士是俊俏大和尚呢,穿得挺寒酸的,不過長得比以前來的人加起來都好看。”
程沐筠:“……,系統,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系統:“啊,這與我我無關,不關我事。”
程沐筠再也坐不住了,在紙人再次詢問時,身形一晃,就到了宅子大門處。
探頭探腦的小丫鬟,急得打轉,她回頭一見程沐筠來了,福了福身子,拎着裙襬就跑到後面去了。
公子來了,其他的事就和她這個紙人小丫鬟無關了。
程沐筠的手,放在門閂上,猶豫片刻,還是深呼吸一口,拉開門閂,猛地開門。
如遭雷擊。
程沐筠呆在原地,對上門外灰衣僧人如月色般柔和的眼,心中卻在風起雲涌,“系統,怎麼辦怎麼辦,這真的是紀長淮嗎是不是一個長得跟紀長淮很像的和尚?我不接受也不相信,不可能!”
系統冷笑一聲,“很遺憾地告訴你,從世界設定上來說,除非是有特殊設定或者血緣關係,不然不可能會存在跟主角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最後一絲希望破滅。
紀長淮無父無母,是他師父撿來的孤兒,全家同程沐筠家中一樣,死在一隻妖的口中。
程沐筠開口,聲音如同魂飛天外一般,“大和尚,你在我家門前待着作甚?”
寂明行禮,說辭和之前一般無二,“探訪故人。”
程沐筠皺眉,“這裡哪有你的故人,我這裡只歡迎俊俏後生,不歡迎和尚,晦氣。”
不管紀長淮是爲何出家的,程沐筠此時只得暫且按照之前的計劃演下去,裝不認識也忘記了前塵往事,走一步看一步。
他也不擔心紀長淮會被激得離開,這人有耐心,脾氣也好,不觸碰到原則問題絕對不會生氣。
果然,眼前的僧人平心靜氣道:“施主您便是故人。”
出家人不打誑語,此人連糊弄的理由都沒找,直言道出自己來此處的目的。
程沐筠皺眉,“不認識你。”
他作勢欲關門,見僧人不動,又問:“喂,大和尚,你叫什麼名字?”
“貧僧法號寂明。”寂明從始至終都未曾動上一下,被拒絕也沒有任何動作。
程沐筠停下關門的手,半倚在在門上,挑眉道:“寂明大師,想進來落腳?”
“是。”
“可我這地方,只接待入幕之賓,瞧你長得也俊俏,大和尚。”程沐筠低聲笑了一下,“倒也新鮮。”
寂明沒有答話,只是撥動着佛珠的速度微微加快些許。
程沐筠也沒了逗人的性質,他轉身放任門在那虛掩着,轉身離去之時,甩下一句。
“進來吧。”
直到程沐筠的身影,款款消失在長廊盡頭,寂明才動了。
他跨過門檻,轉身,掩門,程沐筠消失的方向跟了過去。
***
夜。
程沐筠今日很老實,待在房間看書。
窗前軟塌上,溫着一壺茶。他穿着睡衣,外面只攏着見如雲霧般的紅色外袍。他衣襟微微鬆散,露出形狀完美的鎖骨,頭髮也未束,用了根髮帶隨意綁了垂在腦後。
他心不在焉地翻着佛經,看得直犯困。
佛經上的內容,正是白日裡紀長淮,不對,寂明口裡唸的那段。
程沐筠翻來覆去也沒看出什麼名堂,書一合,起身道:“不行,我還是去會會紀長淮,看他到底賣的什麼關子。”
系統:“你冷靜一點,不是裝不認識嗎?現在已經是子時,你跑過去會引起懷疑的。”
程沐筠用憐愛傻子的語氣道:“你忘記我現在的職業路線是什麼了嗎?”
系統:“啊?”
“豔鬼。”程沐筠下地,也未着襪,穿着木屐就去開門。
“夜半時分,豔鬼去勾引俊俏大和尚,難道不是和合理的舉動嗎?”
系統無言以對,只想着今日白天見到的寂明,那般正經,那般無慾無求,也一定能拒絕程沐筠這個小妖精的。
沒錯。
寂明被小丫鬟安排在東廂房,所有外來之人都住在此地。
程沐筠穿着木屐,走路卻依舊沒有聲音,他擡手,袖子順着落到手肘位置,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膚。
篤篤篤——
裡面依舊有燭光,寂明聲音傳來,“何人?”
程沐筠笑了一下,挺不正經地那種,“大師何必明知故問,此時此刻,還會有何人?”
倒映在紙窗上的燭火跳動一下,很快又安靜下來。
“程施主,此時已是子夜時分,貧僧已經睡下,不便見客,請回吧。”
程沐筠自是不會這麼輕易放棄,“大和尚,你可是忘了?當時我讓你進來,可是說好了條件的,怎麼的,此時又反悔了?你們出家人,就是這般出爾反爾?”
一串話,說得很有幾分強詞奪理的意味,然而卻很有效。
過了片刻,門開了。
寂明出現在門後,着白色中衣,肩上披着那件灰色僧袍,看來的確是已經入睡,匆匆起來的。
程沐筠一點也不心虛,也不等寂明多說一句話,自旁邊空隙擠了進去。
門不寬,寂明身形高大,肩膀寬闊,程沐筠擠進去時,籠在外面的紅色輕紗,和灰色僧衣短暫糾纏於一處。
寂明低頭,不悲不喜,只平靜側身,並把木門敞開留在那裡。
此處房間,佈置也算是華麗,比之程沐筠的臥房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屋內所有的傢俱都沒有使用過的痕跡,被子依舊工整地疊在一旁沒有打開,只在牀上微微的凹陷痕跡。
程沐筠如入無人之境,坦然走到窗前軟塌,沒有骨頭似的靠了上去,又從塌下儲物格,摸出來一壺酒。
“大師,長夜漫漫,何以解憂……”
寂明在一旁落座,腰背筆直,坐姿端正,“出家人,不飲酒。”
“嘖。”程沐筠嫌棄道,“方纔可是你說來會故人的,不飲酒,算什麼會故人?”
此時,他倒是厚顏無恥地接下“故人”二字,變化多端,喜怒無常,一字一句都在挑釁着眼前的僧人。
寂明看着他,視線並不躲避,坦然道:“可以茶代酒。”
“喝茶有什麼意思。”程沐筠眼珠一轉,“不如,我們來做的更有意思的事?”
寂明不語。
程沐筠卻是得寸進尺,根本不接受無聲的拒絕,坐起身子,越過桌上几案就去挑寂明下巴。
“手感不錯,光滑溫暖。”他的手指,沿着下巴一路到達耳廓。
寂明並不閃躲,連表情都沒有變化,只說道:“施主,請自重。”
程沐筠笑得愈發輕佻,擡腳就把塌上的几案踢到地上。
酒壺碎裂,酒香瀰漫,很快佔領屋內每一處空間,令人口舌生津。
兩人之間,沒有了阻礙,程沐筠愈發放肆,直接自後方摟住寂明,臉靠在對方肩上。
他擡眼,如鉤子般,嘴裡卻埋怨道:“這衣服質地太過粗糙,不如留下當我的夫君之一?綾羅綢緞,想穿什麼都有。”
寂明只是垂下眼簾,左手擡起,立於胸前,開始撥弄佛珠。
“寂明大師,我看出來了,你只不過是假正經而已。”
程沐筠的脣,落在寂明耳廓,吹氣如蘭,吐出一句話來,“你的元陽,早已沒了,對嗎?”
寂明撥弄佛珠的手停了下來,就在程沐筠以爲在這次鬥法中取得上風,終於動搖對方心境,可以準備蠱惑之時。
寂明擡起左手,猛得捏住程沐筠不老實往他丹田探去的手,琉璃佛珠發出耀目金光。
程沐筠眼前一陣刺痛,再睜眼,就發現自己出現在了東廂房外面的院子。
屋內只傳來一句風輕雲淡的話。
“程施主,時候不早,有事明日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