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幕友堂走上仕途也不是沒有前提條件,一方面你自己要有本事能夠讓譚氏父子看得起,另外便是一定要接受一定難度的任務作爲考察過渡。一個幕僚起始官職和將來的發展有多高,在考察過渡期間的表現是很重要的。
當然作爲一個直隸總督府的幕僚,本身就是一種能力的體現,而譚延闓衡量一個官員在有一定能力的基礎上,最爲看重的便是這個官員是否廉正。以往從總督府幕友堂中待過一段時間的人都知道這點,但有些人走上了仕途之後就以爲自己的翅膀硬了,開始肆無忌憚的貪污腐化,這樣的敗類不是沒有,結果每一個下場都非常難看。
經過數次教訓之後,幕友堂中幕僚的出路問題總算是達成了一個大家都默認的潛規則,而譚延闓陸續完善了“高薪養廉”政策,設立了包括養老金和機動資金申請等規則,以保證自己的幕僚不用擔心自己的晚年生活,或者是在短期內着急用錢的時候能夠非常容易的獲得自己所需要的銀子。
在譚延闓的期盼當中,歷史就這樣一腳邁進了光緒二十四年,西元紀年的1898年。在全國還處於一派辭舊迎新的氣氛當中時,中國政壇卻迎來了一場小規模的震動——兩江總督、南洋大臣,湘軍的早期元老之一劉坤一病逝。
大清政壇上素有南北洋大臣鼎足而立的說法,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若不是身兼京畿重地的防衛工作,論地位應該是和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是平起平坐的,而歷史上鎮壓太平天國時期,天下總督權勢責盡集中於兩江總督之手。最近二十年因爲李鴻章轉任直隸總督,籌建北洋海軍狂挖南洋大臣的牆腳,使得南北洋大臣的勢力對比打破平衡,但南洋大臣依舊是舉足輕重的位子,沒有想到劉坤一就這麼撒手去了。
劉坤一的去世所引起的震動是隱形的——兩江總督固然位高權重,但劉坤一的去世使得人們發現大清政壇上疆臣這個行列中實在是“老齡化”極爲嚴重,天下總督中以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譚鍾麟最爲年長,到現在都已經七十六歲,劉坤一去世年齡是六十八歲,號稱天下疆臣中最有革新魄力的張之洞也有六十一歲,兩廣總督王文韶也有六十八歲,閩浙總督邊寶泉六十七歲。
這個行列中還沒有算上馬上就要成爲東北總督的劉銘傳,六十二歲;和已經出使西洋的前任直隸總督李鴻章,按照譚延闓前世的記憶,李鴻章肯定是要東山再起的,重新當直隸總督把持北洋大臣是不大可能了,但是弄個總督來噹噹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不過他的年齡也是非常恐怖,僅比譚鍾麟小上一歲,今年也是七十五歲的老人了!
劉坤一的去世給譚延闓的衝擊是非常大的,這倒不是他和劉坤一關係有多好,而是因爲劉坤一的意外去世讓他看到已經千瘡百孔的大清帝國真的是不可救藥了。前生記憶中劉坤一是什麼時候去世的他不清楚,但是恭王奕訢可是明明白白就是今年要死的,再加上盛京劉銘傳已經在那裡吊命等着朝廷任命他爲東北總督——這個天下,這個中國就像包括譚鍾麟、李鴻章一樣真的是老人遲暮,命不久已!
劉坤一的去世對大清政壇所引發的震動效果不過是人事上面的調動而已,對譚延闓而言這個時空的歷史儘管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看看現在掌權人的年齡便可以輕易的得出一個結論——大清的天下已經是搖搖欲墜。不過所有人都對誰能夠繼任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拭目以待,而很少有人能夠像譚延闓一樣從地方實力派的年齡上來推算大清政權還有多少壽命。
在得知劉坤一去世的當天,譚延闓立刻派沈靜前往兩江總督督署的大本營南京前往弔唁,並且送去了輓聯;而寇青則奉他的命令即刻前往天津去見譚鍾麟——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這個位子相當重要,如果讓朝廷空降一個保守派當了南方總督的頭頭,那在政治上對譚氏父子來說是極爲不利的,就算張之洞和邊寶泉也別想好過。
寇青的使命便是轉交譚延闓的親筆信,希望譚鍾麟能夠再次出面,在朝中鼓吹一下讓湖廣總督張之洞出馬接任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的位子。最重要的是已經遊歷西方各國列強的李鴻章按照行程已經快要乘船到達上海了,李鴻章因爲這次出行在世界外交上引起了轟動,名望已經恢復到甲午戰爭以前的水平,既然他當不了直隸總督重新領袖北洋,那也不能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中當個龍套——請朝廷調兩廣總督王文韶接替湖廣總督張之洞,然後空出位子給李鴻章來當兩廣總督。
“爲什麼不讓李鴻章直接接任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或是讓他幹湖廣總督也比這個容易啊?!”寇青臨走之前有些疑問的說道。
“李鴻章雖然是個日暮西山的老人,但這傢伙從甲午戰敗之後就沒有向朝廷辭官,換作其他人早就辭官回家了,這一方面和他與翁叔平鬥氣有關,另外也不能不說這個老傢伙纔是真正的老而彌堅,還想着如何東山再起恢復其北洋鼎盛……兩廣總督王文韶能夠接受新觀念,不過爲人上卻有些軟弱,這本是一個缺點,但對咱們來說卻是一個優點,以張之洞之強勢,夾在我們兩家之間只要我們和張之洞取得了一致,那就由不得他王文韶有太多的想法!換成李鴻章爲湖廣總督或是兩江總督,他本身就和張之洞有仇,你說這三家麻將該怎麼打?!”譚延闓肅容說道。
ωωω◆ TTκan◆ ¢ 〇
寇青不是笨人,只不過他一直是譚延闓在經濟上面的決策者之一,對於政治的洞察力遠不如沈靜來得敏銳和通透。不過在聽後這個回答,他心中的疑惑也是一掃而空,別的不說,就衝張之洞和李鴻章之間的矛盾也不能讓他們倆人做鄰居,否則長江流域的省份還不亂套?把他們的距離稍微拉的遠些,至少這對冤家對頭不會弄出什麼亂子來。
其實如果不是爲了擡出李鴻章,譚延闓是不願意多此一舉的,因爲李鴻章實在不是一個省油的燈,他的仇家可以說是遍天下——除了和張之洞之間的矛盾之外,當年他向慈禧太后獻瑞表,被當時還是御史的邊寶泉也給參了彈章,所以說讓閩浙總督邊寶泉和李鴻章做鄰居也不是一件好事。
李鴻章的政治對手多如牛毛,可惜這個人偏偏對譚延闓來說還有着非常大的用處,一些事情上只要李鴻章肯站出來說話,以他的資歷和威望通過的可能性非常高。最重要的是李鴻章老是待在京津一帶,原來的李鴻章時代的老北洋將領們還是隱隱以他爲首,譚延闓下手接收北洋總是不那麼順手,否則早就挑個毛病修理修理那個還在上海逍遙自在的盛宣懷了。
“可惜老丈人也是湖南人,否則讓老丈人去當湖廣總督還是非常不錯的選擇!”譚延闓心中盤算着。
雖然譚延闓帶兵橫掃山東、河南兩省全境,外國傳教士勢力、中國義和拳拳民組織,還有大大小小的土匪山寨,在譚延闓的新建陸軍槍口下都遭到了極大的破壞,但是這並不能說完全避免德國人對膠州灣的野心。
德國佔據膠州灣是開啓了列強瓜分中國的開端,這個口子一開首先遭受沉重壓力的便是沿海各省。本來這次劉坤一去世譚延闓可以藉此機會想辦法讓老丈人方汝翼挪挪窩出任兩廣總督,但是兩廣總督肯定要涉及和英國打交道,連法國人都對廣州灣有興趣。和外國人搞外交,老丈人是絕對玩不轉的,這沿海各省總督看上去油水很多,不過一旦各國列強要真的興起了瓜分中國之心,毫無疑問這些總督肯定會焦頭爛額,一個弄不好便是丟官的結局。
方汝翼是湖南人,自然是不能擔任湖廣總督,與其到沿海當總督承受外交風險,倒不如老老實實的在四川待着,經營好四川也同樣好處多多。而且四川新軍已經開始進行招募工作了,四川新軍毫無疑問將會把持中國西南各省新軍牛耳,同時也要應對英國人對西藏的威脅。
劉坤一生前對南洋海軍一直耿耿於懷,在明白不可能像北洋那樣發展大型戰艦爲主力的海軍之後,便將目光轉向小型艦艇。旅順造船所在爲張之洞完成了第一批造船訂單之後,又向其下達了大筆訂單,最重要的是劉坤一支持國產戰艦,在性能差不多的情況下從不燒包去購買國外戰艦。劉坤一的訂單對旅順造船所的支持讓譚延闓非常感動,甚至他打算自己親自去南京兩江總督府去弔唁這位在歷史上並沒有留下太大名氣的晚清重臣。
如果放在數年前譚延闓的身上,對於這麼一位充滿傳奇色彩,又非常可敬的大臣的去世,他一定會親自前往弔唁,可是政壇的磨礪已經讓他非常清楚現在自己應該做什麼——劉坤一的去世所留下來的巨大權力真空必須要有合適的人去填補,而且劉坤一也是一個警兆,各省總督中邊寶泉的身體也不好,還有馬上就要下旨成爲東北總督的劉銘傳也是如此。
邊寶泉的閩浙總督也就算了,山高皇帝遠也起不到什麼作用,只要是張之洞當上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閩浙總督肯定會被其鉗制。可馬上就要走馬上任的東北總督卻非同小可,面對日本和俄國的壓力,沒有一個有能力的人去東北赴任,那以後對北洋來說壓力就會成倍增加。
“德國已經有一艘兵輪前日已經從德國出發,估計在兩個月之後到達中國,目前具體人數並不清楚,兵輪本身爲普通商船所改造,沒有任何武備……傳聞美國和西班牙有所不睦,美國正謀求在遠東增強艦隊力量……”正當譚延闓還在巡撫府衙中左右思量的時候,一封從天津發來的密電呈送到了他的身前。
譚延闓看到電報落款是個“雲”字,心中便清楚了這是傅彩雲所發來的密電,目前傅彩雲的外交情報工作已經重點轉向德國和俄國。德國的這艘兵輪上面肯定不是空船,而德國政府也不會白癡到在遠東沒有一塊殖民地的情況下支撐數百人在如此遙遠的地方白吃白喝來度假,唯一的解釋便是德國威廉皇帝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看來德國人對膠州灣可真是念念不忘啊?!”譚延闓手中攥着這份電報心中暗自思量着。
“叫蕭軒來見我!”譚延闓在書房中大聲喊道,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門口的侍衛奉命立刻跑去找蕭軒。
因爲沈靜已經前往南京替自己弔唁劉坤一,寇青管得是商業部分,他對軍事也不在行,還要前往天津去見老爺子謀劃兩江總督的人選,就算留在這裡也沒有用。面對德國日益進逼的態勢,譚延闓思量前後還是決定採用武力對抗的方式將德國人的囂張氣焰給打壓下去!
蕭軒在看到電報後沉默良久說道:“看來此戰已經不可避免,先生打算……”
譚延闓擺擺手說道:“這一場仗也未必不是不可避免,關鍵要看德國人的決心有多大,不到最後時刻我們不要妄加舉動,但我們也絕不能放棄武力來解決這場爭端!”
“那屬下先調兩營新軍前往膠州灣替換章高元之部,先做些準備?!”
譚延闓點點頭說道:“到現在我們還無法得知德國人究竟以什麼方式來挑起爭端強佔膠州灣,不過可以想象在德國兵輪到達上海和德國遠東艦隊會合之後,中德兩國之間任何一點微不足道的摩擦都會造成最爲嚴重的後果……朝廷是害怕打仗的,要不然我們也不用如此思量,所以這場仗究竟怎麼個打法還是有講究的,可能對你來說有些太難了……”
“先生有何吩咐儘管說來,屬下定會小心行事!”
“一旦膠州灣有變,德國人不可能就靠兩三艘軍艦便可以完成佔領膠州灣的行動,必須有陸軍的配合。德國人在遠東是沒有陸軍的,如果硬算的話也就是有不到一百來人的樣子,看來那艘正在半道上的兵輪應該是前來支援的陸軍,簡單算算也就是六七百人的樣子……我的計劃便是在膠州灣儘可能的活捉他們!”
“活捉?!”蕭軒十分驚訝的反問道。
“儘可能的活捉,如果有六百德軍,能夠活捉其中的一百就足夠了……多多益善!”
“這……”
“我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但一旦我們和德軍開火,那朝廷肯定第一個怕得要死,如果我們手裡面沒有其他底牌的話,這妄開邊釁的罪名就會落到我的頭上……我倒不稀罕這個巡撫頭銜,我還年輕用不了幾年照樣可以東山再起,但是德軍一旦得手,這強佔軍港的口子一開,以後俄國、英國、法國等列強可就不會這麼客氣了……”
蕭軒沉默了半天,低着頭在書房中來回的走動思索着,半晌站在譚延闓身前說道:“德國陸軍自從在幾十年前和法國一戰之後成爲歐洲陸軍第一強國……屬下也在德國軍校學習,說不上對德國陸軍有多瞭解,但他們作戰頑強,紀律性非常高,如果若說單純的從陸軍交鋒打仗,屬下手中有一千陸軍藉助膠州灣現有工事頂住德軍進攻也是非常有把握……”
“一旦發生變故,你們面臨的不僅僅是德國陸軍,還會有德國的遠東艦隊,而指望北洋海軍給你們支援有些不現實!”譚延闓說道。
“屬下最擔心的便是這海軍,兩次參加北洋海陸聯合演習,海軍的大口徑炮彈殺傷力驚人,在德國遠東艦隊的支援下,德國陸軍可能會更加瘋狂……這也倒罷了,要頂住也沒有什麼困難,畢竟膠州灣炮臺也有數門大口徑火炮,還有正在興建的三座十二寸炮臺,和十幾處馬可沁機槍火力點,幾百德軍想要拿下膠州灣比登天還難,但若說活捉……”蕭軒有些爲難了。
“打仗不能比誰的炮管子粗,要動腦子,如果憑藉真刀真槍的去打仗,那還用活捉幹什麼?!”譚延闓厲聲批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