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洞搖搖頭說道:“如果有他相助,辦洋務固然是會順利一些,但他也未必會在我的幕府中待上太長時間,就算合肥那裡他也不過才住了幾個月而已,幫助合肥渡過難關之後便一走了之……不過現在也不算晚,至少漢陽鋼鐵廠和湖北織布官局在他的手中總算是發展壯大起來,比在我手中要興旺多了,不僅不會向裡面虧錢,還可以在利於民生之時提供了大量的賦稅。尤其是漢陽鋼鐵廠,聽念礽說旅順造船所所建造的軍艦不僅船體鋼材,就連裝甲也是由漢陽鋼鐵廠製造的,原先我只是希望能夠造鐵軌就好的……”
桑治平點點頭說道:“念礽也給我來信了,旅順造船所的軍艦即便是在外國人眼中也是非常優秀的軍艦,還聽聞你有意組建長江艦隊……這麼多年到現在纔看到你練兵建水軍,你想開了麼?!”
張之洞沒有回答,而是心不在焉的揪起一根草在手中措捏了半天說道:“走了這麼多年,我才感覺到手中如果沒有一支兵是不足以將洋務辦下去的……不瞞仲子兄,你有沒有注意到康有爲的《上皇帝書》?前幾次也就罷了,自從公車上書在全國引起了極大的震動之後,康有爲這幾年連年上書,這一次已經是第五次了,距離上次不過才四個月而已……無論是康有爲還是梁啓超,這些人我都接觸過,強學會我也捐過銀子。也幫他們辦過《時務報》,不過他們卻不是辦大事的料,幾次下來之後我現在已經感覺這倒是一個禍端,局勢大亂的情況下我還能安心辦洋務麼?!”
桑治平聽後嘴角微微翹起笑着說道:“沒有軍隊地保障,你自然是什麼都辦不成,幾十年前曾文正公、胡文忠公還有李鴻章都是這麼做的,試想他們手中如果沒有軍隊的話,他們能夠辦出多少事來?減少了多少制衡?!我看你現在創建自強軍和組建長江艦隊就是一個很好的開端,不過中間還是有不少問題,比如說這自強軍的督辦是又江蘇提督兼任。而督辦處的各位督辦、協辦、各營的管帶也不是你一手提拔之人,甚至你連他們的名字都說不全,這樣的軍隊如果雖是你組建的。但實際上掌控它地人還是在江蘇提督手中,不過我看江蘇提督也是一個酒囊飯袋,他也沒有掌握這支軍隊的意思……不過這支軍隊如果不是放在江寧,不放在你身邊,你說這支軍隊和你有什麼聯繫?還不是和那些八旗綠營一般貨色?!至於這長江艦隊到目前纔是草創階段,不過發展下去也是另外一個自強軍而已!”
桑治平的過往來歷到現在已經是很少人才知道他地底細。張之洞也是和他交好本着君子原則沒有細查,雖然桑治平的話在他的耳中是有些“大逆不道”。句句誅心,但又字字中肯。實際上放在辛酉年的時候,比這更大膽的事情桑治平都幹過,一晃數十年過去本以爲要在平庸中渡過自己餘年的桑治平在這幾年中心思又活絡了起來。
正像譚鍾麟曾經爲譚延闓評點王闓運和桑治平等人時說得那樣,這些站在幕僚巔峰地人其實和其他的幕僚沒有太大地區別。只不過是能力見識高低問題,他們對功名利祿的追求是建立在僱主的身上。如果僱主沒有什麼作爲,任憑他們本事通天也就一生平庸;但僱主若是心智遠大的話。在配上王闓運或是桑治平這樣有本事的幕僚,成就大事也不過是旦夕之事。
桑治平當年選擇隱居也是因爲他感到張之洞確實已經沒有什麼作爲了,當年從兩廣調任湖廣總督,他還特意將廣武軍地二百軍官士兵帶上,結果數年之後就沒有看過張之洞下過一點心思,結局便是這寫廣武軍精銳骨幹被閒置,幾年下來跟綠營的大爺們沒有半點區別。張之洞對軍事上的麻木讓桑治平徹底死心,也就選擇了隱居不出地生活,但現在張之洞居然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受到了甲午戰敗的刺激之後又重新開始重視軍隊,創建自強軍,組建長江艦隊,這些都明顯的可以看出張之洞想要經營國中之國的念頭。
更爲難得的便是此時兩江總督劉坤一去世了,本來桑治平認爲就算張之洞不繼任兩江,憑他的強勢只要不是李鴻章來當這個江督,天下總督中還有誰能夠壓得住他?這長江艦隊和自強軍的權力自然是把持在張之洞的手中,而現在張之洞居然能夠如願以償的得到這個位子,這更出乎桑治平的意料之外,要知道最有可能形成國中之國的環境便是北洋大臣和南洋大臣兩個位子,相對而言南洋大臣天高皇帝遠地理環境更
獨厚,曾國藩也是在兩江總督的位子上才奠定今後事的。
“現在辦自強軍比當年的廣武軍要好的多,自從北洋的新建陸軍成軍之後,譚組安便向這裡送了不少從德國留學歸來的軍事留學生軍官,他們的能力非常強,我已經將他們分別提拔到管帶甚至是督辦的位子上……這些人明顯的就是幹實事的人,雖然我對自強軍用的心思非常少,但自強軍中大小事務每隔半個月都會被這些軍官寫成不同的報告向我彙報,我只要抽出一點時間來看看就可以了……”張之洞非常滿意的說道。
對於譚延闓派來協助訓練自強軍的那八名德國留學歸來的軍官,張之洞是非常滿意的很,人受規矩,也有能力,和那些德國來的軍官沒有什麼兩樣。最重要的是他們結合了德國陸軍的訓練方法,將北洋新建陸軍訓練方法帶到了自強軍中,並且很快的看到了效果。
儘管有人向他告狀說這些軍官異常嚴厲,士兵多有不服,但張之洞也曾突然檢查軍營。在白天的時候看到軍營中地訓練井然有序,而且這些軍官也是跟着士兵同甘共苦;晚上突然檢查的時候更是讓他非常滿意,這些軍官來了之後便有自強軍夜課的制度,晚上自強軍軍營中都會上課,有的教習外語,有的教習戰法,甚至還有辯論。
最讓張之洞感到非常滿意的是,這些軍官和他幕府中的一些留學歸來的幕僚都是中西兼通的人物,視野非常廣闊,說話辦事井井有條。而且對國學也是熟知一二。經過一番問詢之後,張之洞才知道這些軍官本身就有着功名,甚至在北洋新建陸軍中都有舉人在學習陸軍之後被送到德國學習回國後擔任軍官的。這更讓他佩服。
“香濤兄,既然你已經成爲江督,這南洋海防之事你也要多多思量,我觀那個少年雖然沒有對北洋海軍地原有將領進行多大的撤換變動,但卻不斷的加強北洋海軍地武裝,前兩個月的那三艘巡洋艦編入北洋之事你清楚吧?念礽寫信來聽那些海軍軍官說這樣的巡洋艦就算在歐洲也是極爲先進的。而且價格上也不算貴……海軍我是不懂的,但我想南洋海軍是不能放下來的。北洋海軍最近變動比較大,我在威海衛看到地海軍戰艦幾乎都集中了北洋海軍的精華,一直都在加緊訓練,彷彿是要面臨大戰一般……”
張之洞點點頭說道:“這些我也有所耳聞,譚組安一向以見識長遠而聞名。他現在做地事情也絕對不是無的放矢……你看看這新建陸軍的組建過程便可以知道此子深謀遠慮可見一斑,在譚文卿還是閩浙總督的時候,他便訓練了這麼一支人數不多的衛隊。後來這些衛隊幾乎都被他送到了德國去學習軍事,等他訓練新建陸軍地時候,這些軍官正好留學歸來派上用場,簡直就是算定了一般……”
“現在長江艦隊也有些根底,不過都是一些小艦,在海上稱雄還是要以大型戰艦爲主。以前不買大型戰艦那是因爲國內無法生產,國外的戰艦價格動輒就是百萬兩以上,現在旅順造船所所建造的那三艘戰艦據聞不過才七十萬兩左右……香濤兄,我想你是時候向旅順再追加訂單,不禁小艦要訂購,也不妨訂購一到兩艘大艦,作爲將來南洋海軍地根底……”
“呵呵,仲子兄此言正是我所想得,我已經問過了,這種巡洋艦也可以在長江水道水位比較高的時候駛進長江,我想先購進兩艘作爲南洋水師的主力艦,平時在南洋訓練培養海軍人才,有事之時便調入長江……”張之洞笑着說道。
“其實此舉也是算對他譚氏父子保舉你做這江督的回報,我想與其你在江督的位子上磕磕碰碰,不若和他聯合一下,藉助他的財力和見識來重立南洋,這樣也可做到事倍功半之效……”桑治平出言建議道。
“仲子兄,你說得也是不錯的法子,你也見過這少年,少不得要北上勞頓一番,代爲溝通一番……譚文卿現在也並不好過,距離京畿重地這麼近,稍微有些風吹草動就橫生變故,我想他們父子應該不會拒絕……”
幕僚其實就是春秋戰國時代縱橫家所演化而來,桑治平的這手連橫合縱自然是運用的極爲熟練。晚清官場上能夠站在督撫之位的地方大員和樞臣,他們其實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有實力強絕一時的強人有很多,但能夠善始善終的卻很少,像曾國藩、沈葆等人都是一時翹楚,最後落得也是鬱鬱而終,就連現在還活着的李鴻章也是歷經甲午一戰而元氣大傷。
在桑治平和張之洞眼
鍾麟這樣已經年高七十六的大臣,現在所想的不是像有何多大作爲,更多的是平平安安的致仕退隱。十年前譚鍾麟在陝甘總督任上的時候就不斷的上書,希望朝廷能夠讓他退休,結果慈禧太后一直對他非常顧念,就是御醫也派了很多個,直到現在大清帝國風雨飄搖之時,像譚鍾麟這樣能夠鎮住一方的大員更是不可能退休了。
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現象,不說譚鍾麟,就是已經故去的劉坤一在這兩江總督南洋大臣地位子上待了很多年。從甲午戰爭之前便也開始上書要求退隱,但到現在一直拖到老死任上,這個結局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中央和地方督撫之間的對抗一直就是近幾十年來大清政治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如果真的要退休,中央朝廷反而不願意讓他們退下去,因爲沒有這麼合適的人能夠頂替他們——做官不僅要看能力,其資歷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就像甲午戰爭中誰也無法統領在朝鮮作戰的步軍一樣,劉銘傳一到底下的將領們連聲大氣都不敢出,這就是威望和資歷的作用。
譚鍾麟想退退不下來。爲求得平安致仕能夠保住自己的一世清明,張之洞主動伸出橄欖枝,他沒有必要不接。尤其是兩家很早以前便有過衆多合作。張之洞成爲南洋大臣之後,南北洋大臣連手在政治上將會更加強勢,也是保全自己地一條重要保障。更何況譚延闓正處於極速上升階段,等哪天自己不在的時候,有張之洞扶植幫襯兒子,他也會放心的多。畢竟這官場險惡無比,尤其是在這亂世初顯地時候更是如此。
以前長江艦隊的組建和艦船的購買不得不要考慮到兩江總督劉坤一的態度。在這點上張之洞至少是不可能訂購大型戰艦,畢竟他所管轄的兩湖地區能夠通行大型戰艦的水域和時間都是有着非常嚴格地限制的,四百噸地魚雷獵艦自然不在此限制之列,他也只有下這樣的訂單。
不過現在張之洞既然已經接任了劉坤一當年的角色,那就必須要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來考量戰艦訂購問題——他不僅要顧全自己心目中的長江艦隊。更要考慮到未來地南洋艦隊,所以在財力允許的情況下,購買大型戰艦已經是必須要重視的事情。
由於上次陳念礽帶領南洋水師軍官前往旅順造船所考察地非常詳細。所以這次桑治平北上就帶了訂單前往,再次向旅順造船所訂購七艘魚雷獵艦和兩艘龍威級巡洋艦。而雙方的合同也是在天津簽訂的,在一年之內旅順造船所將會完成這筆鉅額訂單,不過在合同上也有所變動——旅順造船所只建造了兩種裝甲的龍威級巡洋艦,而下一級別的巡洋艦已經完成設計正在準備建造過程中,也就是說龍威級巡洋艦很可能就不在被建造了。
龍威級巡洋艦採用了兩種不同的裝甲,一種是延續北洋水師時代的鋼面鐵甲裝甲,另外一種是從德國人手中得來的克虜伯新式裝甲。在天津機器局和上海江南製造局的嚴密測試下,從國外進口的哈維熱德鋼裝甲並不像譚延闓心中所期待的那樣結實,到是克虜伯裝甲的優異性能震驚了所有人——150米厚的克虜伯裝甲的防護效能可以頂的上的鋼面鐵甲裝甲,而且比哈維熱德鋼的防護效能還要高出百分之五十。
在得到這樣的試驗數據之後,譚延闓的嘴巴都笑得合不攏了——很明顯,克虜伯裝甲在現在戰艦裝甲中毫無疑問是最爲優秀的,而德國人在這筆交易上栽了一個大跟頭,居然將最先進的裝甲技術賣給了自己,要知道現在世界上能夠生產這種裝甲的只有德國和中國的漢陽鋼鐵廠,而因爲當年德國在接受定鎮兩艦的建造訂單之後,英國拒絕向德國出口鋼面鐵甲事件,使得德國人也拒絕了自己的克虜伯裝甲出口到別的國家。
等到很多年之後,關於德國方面爲什麼會在這筆交易上做出如此之大的讓步,這和德國在中國尋求軍港是緊密相聯繫的——膠州灣正是處於北洋海防範圍之內,作爲北洋海軍基地的備選雖然沒有得到很好的建設,但是也有常駐陸軍還有岸上固定炮臺。
因爲隔着半個地球的緣故,謹慎精細的德國人不願意長途遠征靠軍事力量來拿下這個軍港,畢竟炮臺火炮的口徑不是擺着看的,所以德國人更將希望寄託清朝大臣的攻關活動上,而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譚鍾麟更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