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怕的就是睹物思情了,時間已經過去快兩年,洪承疇還以爲曾經的事情淡了,可是再見到故人時候,他依舊像是個被拋棄的怨婦那樣,眼睛紅了起來。
轎子裡,還真被毛珏弄得像模像樣,一身通紅的女人喜服包裹着玲瓏身段,已經曬得和某小寶一般漆黑的老臉被一層白色粉質給遮掩着,盤起來的長髮還插了朵大紅花,不過仇恨到極致叫化成灰都認識你!洪承疇是立馬失聲驚叫了起來。
“張若麟!”
雖然是被毛珏折辱的一身女人打扮,可是毛珏居然大發散心,居然要把自己還給洪承疇,可憐張若麟在半獸人兵團中太孤陋寡聞了,還不知道形式,聽着洪承疇驚叫,他是立馬喜笑顏開的一抱拳。
“見過洪大人,本官掌握了重要軍情,請大人馬上派騎兵送本官速速回京!”
“哼!”
孫傳庭的冷哼讓吃盡苦頭的張若麟禁不住哆嗦了下,沒等他再表示些什麼,孫傳庭已經再一次把轎門狠狠一蓋,又是揮了揮手。
“擡出去!”
人生最艱難的滋味莫過於等死!可坐看十萬大軍在自己手頭分崩離析,感受着兵敗如山倒的滋味,靜候着死神把繩套一步步纏在自己脖子上,那真是比死都難受!因爲這種怨氣,洪承疇已經背叛過一次了,對大明的忠心,那道心理防線自然已經被敲開,被喚起了那段痛苦的記憶,目送着張若麟出去,氣息都亂了幾分,洪承疇有些失了方寸的困獸那樣揹着手亂撞幾步,這才擡起頭直逼孫傳庭眼神而去。
“毛督師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送給洪大人一份禮物而已!九月初九,馬紹喻攜封王的聖旨抵達盛京冊封,我家將爺希望洪大人出席!到時候大人看不過眼,這個尾款結給大人也無妨!”
很像後世黑社會交易那種皮箱子打開,裡面是一把鍍金的東江轉輪,一柄短指揮刀,還有一枚代表身份的金徽章整齊的嵌在金布包裹的木盒凹槽內,孫傳庭是面無表情的把箱子放在客桌上。
真是一貫的東江作風,不和你多嗶嗶!做完這一切,他是乾淨利落的一抱拳。
“話帶到了,洪兄自思量即可,孫某告辭!”
真叫一個不稱職的說客,在洪承疇目瞪口呆中,孫傳庭居然是一轉身,走了!
憤怒,彷徨,哭笑不得交織在了一起,重新坐在了花梨木圈椅上,洪承疇是伸手拿過茶杯,狠狠給自己倒了一杯待客用的熱茶,昂頭灌下,尚且不過癮那樣,又是狠狠倒滿一杯,一連幹了三杯熱茶,冷靜的神色纔再一次在洪承疇黝黑的臉上浮現出來。
畢竟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考慮事情從來以利益爲根基而排除個人好惡。倒了第四杯熱茶在杯子裡,這一次他是滿滿品鑑,細細琢磨,一邊品着,一邊把眼神死死落在了毛珏派人來送的東西上。
倒映着燭火,鍍金的槍柄上,虎豹的紋路似乎晃動着異樣的華彩,分外的亮眼,這次一杯茶喝了十幾分鍾,洪承疇猛地抓起了那左輪,猛地走出了花廳。
“洪大人,騎兵準備好了嗎?您這是!!!”
砰~砰砰~
說是走了,其實孫傳庭就在這個院子外等着消息,幾聲槍響過後,他的嘴角是勾起一股勝利的笑容,旋即就看着洪承疇面色陰沉,拎着個圓溜溜,尚且滴着液體的東西走了出來。
“遼王加冕大典,洪某準時參與!馬紹喻不過一蕭規曹隨之徒,洪某不放在心上!老夫尚且有軍務,孫大人自忙即可!”
沒有說話,孫傳庭僅僅是抱拳一鞠躬,目送着洪承疇略帶這激動顫抖出了這督府大院,他旋即也是帶着幾個隨從,頭也不回的向錦州城外趕去。
濃郁的夜色中,錦州城外的大營忽然變得喧囂了起來,熟睡中的軍兵忽然被親兵隊和弄起來,睡眼朦朧迷糊的被驅趕到校場上。
現在最是兵荒馬亂的時候,大隊人馬的走動,驚的錦州城內那些市民連滾帶爬從牀上爬下來,把大門死死堵住,背靠着門栓這才能稍稍換來一點安全感,一家老小膽戰心驚的靠着門栓聽着大街上的動靜。
十幾個親兵舉着火把照着道路,薛大湖是親自在前面牽馬墜蹬,火光照耀下,衣服上濺滿了鮮血的洪承疇怒哼着翻身下馬,大步的走上了點將臺,在那些軍士愕然的目光中,他是將人頭高高的舉了起來。
“你們知道此人是誰嗎?”
“監軍道,兵部主事張若麟!就是那個逼着大軍不得不孤注一擲前進,最後落到清軍包圍圈的罪魁禍首!”
“你們知道本督爲何殺了他嗎?這些狗屁不通的文人坑害了一次大軍之後還想坑害第二次,他要調咱們大軍南下,去和百萬闖賊再拼個你死我活!要咱們再去送一回死!”
不愧是那臉皮子當鞋底子的不搖蓮老政客,幾句扒瞎已經把錦州城這三四萬明軍降軍憤怒給挑了起來,鬆錦大戰的殘酷到現在還歷歷在目,被包圍在松山城下,被清軍割麥子那樣一片片砍道,血流飄杵,頭顱亂滾的恐怖記憶那點睏意消失到一乾二淨,雜亂的議論聲中,每個明軍瞳孔中都是燃起了熊熊怒火。
還要當炮灰?迴歸個姥姥的大明啊!!!
也是在這個羣情洶涌到極致的時刻,洪承疇抓住實際,對天猛地把死不瞑目的張若麟腦袋給扔了出來,鮮血淋漓中,他再一次歇斯底里的大聲怒吼出來。
“絕不答應!!!”
…………
“絕不答應!!!”
數萬人的怒吼震天撼地,哪怕幾裡外都聽的一清二楚,才騎着快馬返回大淩河附近的東江大營,那怒吼聲也正好從背後傳來,驚的出營迎接的袁大寶都忍不住大驚失色,失聲的驚叫道。
“遼東軍瘋了?莫非要兵變?”
輕鬆的把馬繮繩往他手裡一扔,孫傳庭卻是頭也不回的往軍營中走了去。
“無他!本將一個老夥計要來了而已,準備派人去接收錦州城吧!”
…………
這一年,毛珏彷彿真的交了好運那樣,遼東最後一片也沒出什麼幺蛾子,八月末,錦州的明軍降軍接受東江整編,九月初二,還抱着一絲僥倖心理想要重新向大明靠攏的祖大壽在接到洪承疇的去信之後,也是不得不放下武器,北抵西伯利亞,南至寧遠,西接草原,東到大海,不僅僅遼東,整個遠東是徹底歸於毛珏之手。
九月初六,帶着冊封信使的馬紹喻也終於是乘船返回了遼東,按照原計劃直奔盛京城而來。
距離攻陷盛京城纔過去小半個月,那一夜圍殲戰所遺留的痕跡依舊清晰入目,沒辦法,就算東江效率已經甩開大明幾條街了,卻依舊不是毛珏穿越前那個時代奇蹟一般的中國效率。
畢竟燒燬的房子,倒塌的皇宮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重新修復的。尤其是這兒還距離東江開發出來的本土數百公里之遙,爲了這冊封,就算一貫務實的毛珏也不得不玩起了面子工程,被多爾袞一把大火燒的乾淨的清國前宮把瓦礫清理乾淨做了個大廣場,至於破敗的街道,直接用竹竿挑着布帛給遮了起來。
一番緊張的準備中,九月初九這封王的日子是終於來臨了。
一大清早,負責會場的鐵山兵團就忙碌了起來,首先在會場附近插滿了東江與毛珏的大旗,尤其是當做繼位宮殿的後宮親德殿前,一杆幾米高,黃邊兒青底兒的遼字大旗被晨風吹的獵獵飛舞。
繼承了清國的地盤,可這個清字國號,到底被毛珏給廢了,這個時空,以後再沒有大清一說!
底下,亦是擺滿了長條板凳,毛珏繼位遼王可是東江的大日子,接到通知,鐵山義州的鄉紳富戶大人物無不是紛紛趕來,在軍兵的指引下入場。
這些年隨着毛珏大力推行海政,鼓勵通商,富商大賈就像是細菌分裂那樣多了起來,趕來捧場的東江富戶自凌晨五六點開始入場,一直到了上午八點多,居然還沒有完全進完,密密麻麻的人羣估計不下數萬。
這次崇禎皇帝派來冊封的兩位大員司禮監宦官萬元吉,中允李明睿昨晚就抵達了盛京宮中,本來對盛京的一片衰頹景象,兩人還頗爲恥笑,可今天這一大早的喧囂卻是讓兩人驚訝的差點合不攏嘴來。
“東江竟然有這麼多的富戶大豪!早知道如此,朝廷何至於窘迫如斯啊!”
到底是太監,目瞪口呆中,萬元吉居然還惦記着收刮民脂民膏,可李明睿的眼光明顯比這死太監長遠許多,他是忍不住沉重的搖了搖頭。
“我大明危矣!”
出發之前,李明睿還沒怎麼把毛珏放在心裡,在他心裡,毛珏雖然強,可強到天邊,也不過項羽,冉閔之流,提十萬雄兵縱橫天下,雖所向披靡!然而強則強矣,卻終究不是治國的料,能強一時,終究逃不過敗亡。
可今天這一幕卻是徹底超過他的想象了!這些富翁豪族可不僅僅代表他們自己,每個人背後還有着一個個家族勢力,帝國是怎麼組成的?不就是由一個個像他們這樣的精英士族構成上層建築,上效忠統一的皇帝,下治理着一方百姓而組成的?毛珏已經夠了立國的資本!
而且手腕如斯,他會僅僅甘心做一個遼王嗎?李明睿的心情變得沉重了起來。
就在兩位朝廷天使滿心複雜的時候,深宮後院,人羣也在忙碌着。
梳妝檯上,一大堆胭脂水粉凌亂的擺放着,還是從東江購進的大鏡子裡,一個穿着大紅喜袍的麗人不斷用小刷子瞄着黛眉,直描的兩條雲黛高聳之後,又是猶如出嫁那樣,把紅紙泯在嘴脣裡,將雙脣塗的殷紅。
這些天東江軍佔據盛京之後,居然沒有像歷朝歷代那樣對敵國的宮廷進行劫掠,僅僅是派兵把手,這又給了大玉兒希望,女人的地位低下,猶如財產玩物,可這玩物身份,如今卻是成爲了她的優勢,男人們隨着帝國的隕落而殉葬,女人則是可以大大方方的改換門庭,另投新歡,君不見林丹汗死後,他的那些汗妃貴婦,又全都被皇太極以及那些滿洲貴胄們娶了回來嗎!
雖然成爲太后,掌控大清權柄的意圖破滅了,可是混進毛珏的後宮,東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心頭滿滿的自信,又是把一支金鳳釵插在了盤起的秀髮上,布木布泰是滿意的提着裙子出了宮門。
也還真如同她所想,在宮門外,二十幾個東江軍兵居然已經等在了那裡,聽着宮前那人聲鼎沸,這女人是雍容的提着裙一禮。
“諸位軍爺可是遼王派來,帶妾身走的?”
“正是,本將……”
就算毛槊看着這大紅的美人,都是忍不住呆滯了下,一兩秒後,他方纔死板起臉,陰沉的應答着。
“然而沒等他的話語說完,大玉兒已經是巧小嫣然的打斷了他的話。
“既然如此,將軍請帶路吧!”
有些不可思議看着這女人居然反客爲主走到了自己前面,自己一行兵丁反倒是成了他跟班那樣,又是愣了兩三秒,毛槊無奈的趕緊在背後跟上。
然而自信滿滿的大玉兒卻沒有注意到,她向前走的一剎那,她永福宮前兩個宮女臉龐上露出來的恐懼,已經毛槊搖了搖頭那惋惜的神態。
跟着一衆兵丁向前走着,距離那喧囂熱鬧也越來越近,大玉兒心裡甚至已經開始盤算起來,一會兒毛珏會不會在封王大典上直接將她們這些清宮后妃納入宮中,會給她怎樣一個封號,而自己應該如何應對?是表現的矜持一些,還是大方熱辣點。
可就在她的計算當中,毛槊卻沒有領着她去向上殿,反倒是壓着她去往了殿前那大廣場上,在那兒,她是碰到了幾個熟人。
多爾袞的三弟,多鐸,濟爾哈朗的次子富爾敦,還有幾個都是正白,正紅被俘獲的貴人,叛逆的一方!穿着囚服,手上戴着鐐銬,也是被東江軍兵押送到這裡。
看着一身大紅喜服的大玉兒,多鐸那滿是傷痕的臉上還露出了一股子鄙夷來,不屑的冷哼了一聲。
十幾個東江臭名昭著的絞刑架高高樹立在大廣場上,身邊軍士看着表演一般的神情,頓時讓着科爾沁草原上的兩顆明珠之一心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