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六,太原陷落,三月十三,精疲力竭的信使抽着同樣氣喘足足的飛馬,把這一噩耗傳到了京師。
雖然這已經不是大明帝國第一座失陷的大城重驛了,可依舊讓整個朝廷震驚了一把,太原是山西鎮的核心,這兒的損失標誌着大明再失去一個省,九邊再斷了一大截,擋在闖軍面前的朝廷領土已經不多了。
養心殿內,氣氛凝滯到讓人窒息的程度,崇禎皇帝已經沒有心思再召開大朝會了,僅僅將三十幾個重臣聚集在了宮內,他也意識到絕對不能再讓人多嘴雜來阻礙辦事效率了,如今的大明,拖不起!
然而這權利核心圈兒也沒讓崇禎皇帝感覺到有絲毫不同,一張臉鐵青,他就像是頭暴怒的獅子那樣,在人羣內止不住的咆哮着。
“太原陷落!山西丟失!晉王被執!諸位閣老先生們,就沒有點什麼以教朕嗎?”
就像是一羣沒寫作業被拎到教導處的學生那樣,一個個朝廷棟樑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鞋尖兒,彷彿就像是發現了萬有引力那樣看的聚精會神,沒有哪個人敢把自己眼神與皇帝產生那麼哪怕一絲一毫的接觸。
任憑崇禎如何咆哮着!
也叫嚷累了,他是雙眼發紅,在陳演心頭戰慄中,踱步到了他面前,不過超乎尋常,這一次崇禎還是沒法火,聲音嘶啞的問着。
“首輔大學士,當前情形,當如何應對,請君教我!”
豆粒兒大小的汗珠子從額頭滾落下來,低着頭抱着拳,陳演卻依舊默不作聲。
他明白,崇禎最希望他說出來那句話就是調關寧兵入衛!可他就是不敢說!
萬一被皇帝推卸責任呢?
“只要先生開口,朕無不從!先生就這麼一言不發嗎?”
終於再也安耐不住怒火,猛地揪住了他那仙鶴補子,崇禎是怒火滔天的咆哮着,一瞬間,也是被嚇得驚呆了,大腦短路之下,陳演是乾脆腿兒一軟,撲騰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磕着頭。
“陛下恕罪!老臣年邁,耳聾昏花,老臣乞求陛下放老臣致仕吧!”
崇禎皇帝忍不住呆住了,他也是萬萬沒想到,陳演竟然會是這麼個反應,這就是大明的首輔?這就是大明的內閣?
救命的銀子與糧草終於有了,可卡着大明朝挽救自己生命的,竟然是文官集團制約黃泉的內閣!無論如何,陳演,張縉彥就是不肯走內閣發出這道調兵命令,真叫哀大莫過心死,踉蹌了兩步,崇禎皇帝也沒再說什麼,搖晃的向回走去,一邊走,一邊還呆滯的向回揮着手,示意着一幫大臣。
你們可以滾了!滾回家等死好了!
可就在這時刻,一直死寂的臣僚中,終於還是響起了個有力的聲音。
“陛下,臣請遷都!”
愕然的回過身,崇禎卻是看到了出使過東江的中允李明睿猛地走到隊列中間,在那些大臣們同樣驚愕的目光注視下,他是把戴着烏紗帽的腦袋重重磕在了地上。
“陛下,如今北方淪陷,羣賊四起!天公不佑,遍地災荒,朝廷已有顛覆之危!然我朝太祖本自起兵於江南,淮河以南,民心安定,百姓擁護!賦稅充足,可爲安身立命之所!爲保我大明社稷基業,臣叩請陛下,臨幸南京吧!”
這聲音悲憤慷慨,卻是猶如一道光輝掃開了崇禎皇帝心頭的陰霾,可歷史就是這麼急轉直下,沒等崇禎開口說話,剛剛還跪在地上裝啞巴的陳演卻是狠狠地磕頭了下來。
“陛下,萬萬不可啊!”
“祖宗之地寸土不可棄,更何況是京師!陛下一去,將留下萬世罵名!”
“陛下!”
陳演的門徒,兵科給事中光時亨更是猶如餓狼那樣狠狠蹦了出來,指着李明睿的鼻子就是大罵斥責着。
“李明睿此言乃邪說也!臣請立斬之!”
遷都?說的好聽!皇上您老人家拍拍屁股溜了,京師不可能空下來的吧!留守京師面對李闖百萬大軍屠刀的還不是我們這幫內閣重臣倒黴催的?
你想跑,沒門!要死,就大家一塊死!嘩啦的一聲,總共三十多個閣臣重臣,跪下了十九個,跟着光時亨一起就是重重的磕着頭。
“陛下!京師不可棄!”
“祖宗之地不可丟啊!”
“南遷,有違祖訓!”
李明睿也真算是個忠臣了,頂着如此衆多重臣驚人的壓力,他是怒火沖天的擡頭咆哮着。
“宋室南遷,得保基業一百五十年!東進南渡,保我華夏火種一百餘載!君等食君之祿,不能爲君分憂不說,還要硬阻我大明活路嗎?”
李明睿的話也說到了崇禎的心坎裡,同樣是面色陰沉,他亦是陰冷的把目光落在了陳演幾個身上,開口怒斥着。
“都到了什麼時候了!汝等竟然還朋黨傾軋,朝廷能有如今,皆是爾等之罪!”
“光時亨!阻朕南遷,本應處斬,然今乃用人之際,暫寄爾狗頭!汝等退下!”
“李明睿,回去拿個詳細點的摺子,朕要御覽!”
崇禎皇帝強硬的下了決斷,李明睿是無比興奮的猛地磕着頭。
“臣遵旨!”
陰霾自陳演,魏藻德,李健泰幾個每個人的瞳孔發出,相互對視了幾眼,那股子陰狠壓抑不住的相互流露了出來。
…………
崇禎十七年,這是前所未有的高效率了,下午商議完,晚上李明睿就把章程拿了出來,如如何調動京營保護,先自天津出海到山東,駐臨清王府,然後如何走淮河,同時也像江南官員發出了接待命令。
又是一夜未睡,崇禎皇帝也是滿心興奮,跟着參謀着南遷的路線,做着準備,然而,還沒等他這個興奮勁兒過去,朝中百官又是給了他當頭一棒,狠狠砸的他眼冒金星。
一大清早,轟鳴的喧囂就響了起來,自己頂不過,陳演是很不要臉的耍了一招,叫人!
黨爭化愈發嚴重的大明文官果然也不負他希望,甭管是不是救命的策略!一聽南遷,要拋棄京師,這些書生腐儒全都炸了鍋,他們還勾引牽連着京師太學生,士子,一時間竟然足足幾萬人到了宮廷門口跪成一堆,喊着口號抗議着。
“保我江山!死戰到底!”
“李明睿妖言惑衆,臣請斬之!”
“誅殺此奸臣!”
這義憤填膺,捋胳膊挽袖子模樣,要不是歷史上李自成打進京師,一羣傢伙都投降了,然後旋即轉頭又跪舔起北邊入關的清軍,還真以爲大明有着多少忠臣呢!
絕大多數經管,勳貴,根子就紮在京師,他們的產業,財富,土地無不聚集在京畿河北,朝廷可以跑路,可這些東西是搬不走的,誰甘心?歷史上僑士與土居之爭又不是沒見過,跑去江南寄人籬下看人眼色?沒門!羣情激奮的明庭百官激動的甚至差點闖宮門了。
就在帝國淪亡的前夜,這又鬧將了起來,將寶貴的自救時間浪費在了內鬥中,逼宮的百官一直跪到了第二天下午,方纔被錦衣衛驅散,而前些天三十多個重臣則是再一次被崇禎皇帝拎到了暖心殿來。
李明睿爲他的忠直付出了代價,這一天多,被那些不滿的羣臣一陣圍毆,如今是滿臉淤青,差不點沒丟了性命,另一頭,雖然低着頭還是看鞋,可陳演,魏藻德幾個明顯能感覺出一股子得意來。
事情鬧到如今,南遷已經是不可能了!就算崇禎是皇帝,也得要百官尊從才行,沒人擁護他南下,自小最遠一趟旅行是出宮到昌平祭祖的崇禎皇帝如何南行的下?
一雙眸子陰沉猶如要擇人而噬那樣,他陰狠的死死盯着眼前這些羣臣們,許久,皇帝方纔懶洋洋的問道。
“當前之事,諸位先生有何見教?”
“陛下,南遷之事羣臣阻撓,已成泡影,然臣有一計,望陛下應允!”
這一次,居然是左都御史李邦華站了出來,當庭重重一拜。
“臣認爲,可趁闖賊爲抵京師之前,由內閣擁太子南下,坐鎮南京,以保我大明國祚!”
陳演的嘴角禁不住微微勾起,可同一秒,崇禎皇帝的臉色卻是徹底冷了下來。
你們保着太子到南京稱帝,讓朕死守京師?當年北宋靖康之恥後宋徽宗宋欽宗的下場崇禎也不是不知道,更何況現在他已經恨自己眼前這些文臣入骨了!自己頂國讓他們逃出生天?不可能!
最是無情帝王家!至於這樣能否給太子一條活路,崇禎是壓根沒有想過。
然而這一次,皇帝也沒有大發雷霆,僅僅是淡淡的擺了擺手。
“朕經營天下十幾年,尚且無濟於事,太子這樣孩子家,又做的了什麼事,先生們還是儘快研究戰守的對策,其餘的不用多講了!”
再一次,南遷這條活路又被崇禎還有下面那些臣子們齊心協力的給掐死了!陳演瞳孔中那亮光也跟着一下子昏暗下來,抑制不住情感,李明睿重重一拳頭錘在了地上,李邦華是黯然退下,可對策?整個養心殿寂靜的如古墓,誰也無一言可發。
再一次,大明王朝陷入了等死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