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京師變得更熱鬧了,平日裡陰森威嚴的錦衣衛官屬成了菜市場,絡繹不絕,不斷有哭哭啼啼的女人孩子或許和嘆着氣的老頭子趕着車,拉着沉甸甸的財物過來,然後從裡頭拉出來個哆嗦着腫的猶如蘿蔔那樣的手指頭,捂着屁股的書生士人出來。
唐末有白馬之難,宋末有崖山之難,哪怕明滅元都有一大批臣僚追隨着建立了北元,又扛了二十一年,歷朝歷代,沒有哪一羣遺臣像是京師這羣大明遺臣那樣亡國亡的坦然,一肚子勾心鬥角的文官們到頭來把自己的命運寄託到新朝的仁慈上,現在他們也終於嚐到了亡國之痛。
東林以清流自詡,主要勢力在言官科道中,大部分也是南人北官,財產不在京師,這次李自成銬餉,他們成了主要受害者,多數言官在劉宗敏重刑之下被拷打折磨置死,就像是前幾天最活躍的周鍾。就因爲他太高調了,嫉妒他的太多了,到哪兒高求借銀子都沒人搭理他,就在昨天,這個得意洋洋號稱牛丞相座生的復社才子在劉宗敏的閻王箍下一命嗚呼,步了首輔魏藻德的後塵來了個腦漿崩裂。
至於龔鼎孳,好歹出身江左大族,老龔家在京師經營了幾十年,算是家底兒深厚,不過勉強把人贖出來之後,這京師龔家也算是破了。
寫文章的手被手捻子夾得血紅,脖子上也是滿滿的血痕,前些天還對大順歌功頌德的龔鼎孳一邊蹣跚着向外走,一邊還憤怒的回頭咆哮着。
“這哪裡是新朝,簡直就是強盜!一窩賊!賊!”
聽着他唾沫星子飛濺,幾個老龔家人聽的心驚膽戰,是一邊看着那些站在門口看守的順軍,一邊還小心翼翼的捂着他的嘴。
“老爺,您別說了!”
“族叔,您就少說兩句吧!現在是大順的天下!”
“老夫怎麼不能說!就這樣子還當國,早晚得……”
這個亡字到底還沒說出口,忽然看到幾個拎着趕工做出來重枷的騎兵飛馳着過來,龔鼎孳一時間也是跟掐住脖子的公雞那樣,把話又硬生生給憋了回去,顫顫巍巍的,是悶頭轉身就走。
有一個詞叫做上行下效,這李自成開始整治京師中的降官,那頭各個營大小頭目也開始有學有樣,就在自己佔據的區域畫地爲牢,把魔爪伸到了轄區裡的富家大族身上。
這些天京師所以東西都在掉價,唯一漲價的只有木頭,全都做了枷鎖,京師大街上最新的風景莫過於看着一羣羣昔日裡威風的富翁豪紳,甚至過得好一點的酒館鋪子老闆,劃階級來說就是富農,一個個戴着枷鎖鏈子拖家帶口穿街過巷,哭嚎着挨着鞭子,最後可憐兮兮的把身價全都給套掏了出來。
都說價值連城,李自成這是真實的詮釋了價值連城的真實意義,自四月中到四月末區區十幾天,從這些貪官和百姓口袋裡,李自成是陸陸續續足足颳了七千多萬兩,每天宮中白天洶涌的冒着黑煙,晚上是徹夜的爐火通明,每天從京師往城外大營運送的銀車一車接着一車。
不過,歷朝歷代哪一個朝代想要長治久安,會這麼劫掠一番向外運,銀子是到手了,可李自成苦心積慮所營建出來,新朝正統的形象是徹底土崩瓦解,在那些士大夫的心頭,大順再一次和流寇畫了等號。
…………
就在京師鬧得一片風雨的時候,遼東也是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
四月份,從遙遠的鴨綠江到挨着山海關,新佔據的遼東沃土,在東海吹拂向西伯利亞溫暖的春風中,剛剛下種的嫩綠莊稼向外抽着鮮嫩的芽兒,若是從天空鳥瞰,遼東二十幾年前所未見的景象當頓時展現在面前,整片大地上都流露出一股子生機勃勃的綠色。
不過剛剛乾完農活,一個個遼東樸實的漢子卻是旋即撂下了鋤頭,脫下了滿身泥巴的幹活衣服,從箱子底下翻出了精心保存,墨綠的軍裝套上,外面穿上衛所發的精緻棉甲,一步兩回頭的出了門。
和別的時代不同,這時候的東江多了個獨特的景色,火車站!
在衛所軍將的組織下,精幹的漢子從遊蕩的鄉下農夫再一次匯聚成了東江精銳的鋼鐵巨龍,一個團一個團有組織的登上東江綠皮火車。
“回去吧!爹!您就放心吧!兒子這次回來,肯定給您帶回來幾個亮晶晶的軍功章,不讓隔壁村兒老李頭把您再比下去!”
“花啊!帶好咱家的娃!多吃點,多長點,等老子回來了,咱家多出的地還得他來挑大樑呢!”
儘管聲聲樸實的告別不斷響起,可是送軍的家屬還是久久捨不得,老父親熱淚盈眶,平時嘮叨歸嘮叨,可真到事情上,哪個父親不都是寧願自己兒子平平安安哪怕窮苦一點,也不願意收到亮晶晶的銀子以及一枚帶血的軍功章。
粗獷的民風,讓東江的社會無比的開放,跟着火車,一個倆健美陽光的姑娘甚至直接摟着心上郎的臉龐,絲毫不顧及的熱辣親吻了起來,看着一對兒依依不捨的情侶,整個車廂都響起了熱鬧的歡呼起鬨聲,後面同樣依依不捨的姑娘家看的臉紅心跳,卻是後悔自己爲什麼不再放開一點。
就像是一顆巨大的樹那樣,兵丁像是養分那樣,順着東江四通發達,便利的鐵路與官道脈絡,最後匯聚成參天大樹,到了五月初,山海關內外,碩大的軍營就像是雨後的蘑菇那樣冒了出來,鋪天蓋地,無邊無際。
崇禎爲了大鬆錦大戰,自關內調兵,十三萬大軍三個月糧餉集結了快一年時間,可毛珏這整整三十萬大軍,六萬餘騎兵,八百門大炮,足夠支撐大軍作戰一年,比明軍豐厚幾倍的糧草軍械藥材物資,毛珏才僅僅花了九十天。
東江如今的情況比歷史上的清軍更加的強勢,更加的有利,兵強馬壯!糧草充沛,連年大勝帶來的士氣如虹,軍士們滿是對勝利的渴望,而且在京師,李自成一如既往地搞到了雞飛狗跳,人心離散。
可坐在山海關前沿,高聳的內府督衙門,對着密密麻麻的作戰地圖,毛珏卻是舉棋不定了!
要是吳三桂坐在他的位置上,估計會毫不猶豫的揮軍南下,爭奪着錦繡的江山,可毛珏畢竟不是吳三桂,做不到他這個打着忠孝不能兩全旗號,卻甘當異族走狗的梟雄狠人這般無情。
“遼王!鶴崗軍已經準備就緒了!”
“知道了!”
“遼王!大軍每天消耗糧餉萬金,將士們人人都是拋家舍業,就爲了遼王大業!不止您有父親!江山爲重啊遼王!”
到底是孫傳庭,聽着毛珏心不在焉的答應,他是憤怒的再一次逼問了出來,這一次,就算毛珏也不能無視了,只能是轉過身來,重重的對他一還禮。
“孤知道了!孫將軍,孤求你,再給孤七天的時間,只要七天!”
堂堂遼王,居然如此苦口婆心的向自己哀求,就算孫傳庭也是無奈的嘆了口氣,重重的對毛珏一鞠躬。
“臣失禮,殿下恕罪!”
打發了孫傳庭下去,連裝模作樣的看地圖都做不到了,毛珏再一次重重的拉起了鈴鐺。
“盧忠唐泰還沒消息嗎?”
“不管花費多大代價,救他們出來!”
可就在毛珏心急如焚的時候,他卻是渾然不知,京師躲了許久的薊國公府,此時已然被推上了風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