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煙火氣中,一雙靚麗的眸子薰得通紅,身上穿着骯髒破舊的荊衩羣,本來光潔如玉的雙手卻因爲勞作而變得粗糙,似乎臉龐都老了點,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東印度公司執行董事洛家大小姐,如今就落到了這步田地。
看着她咳嗽着從廚房中出來,就算一肚子焦慮的張溥都忍不住呼吸爲之一窒,旋即是腦袋冒火的蹬向了洛縝,後者明顯哆嗦了下,把腦袋沉重的低了下來,可眼神瞄向了洛寧,這個驕傲的大少爺卻是又多了一股子怨毒來。
更令洛縝難堪的是,見到洛寧出來,張溥居然是趕蒼蠅那樣擺了擺手。
“張某欲與洛掌櫃閒談片刻,請洛大人迴避片刻!”
真是差不點沒氣死,強忍着怒火,洛縝撐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艱難的報了抱拳:“張大人自便,洛某告退!”
才走過來,就看到自己弟弟踉蹌着走出了廚園子,忍着剛剛被炭火嗆出來的眼淚,洛寧也是很艱難的提着粗布裙角一行禮:“妾身見過張大人,不知張大人此來......”
“北帝子可欲南征?”
張溥這一句焦急的話語,頓時讓洛寧也驚呆了,噙着淚珠子的眸子瞪得滾圓,她是失聲驚叫道:“不可能!”
幹大事的人惜字如金,張溥是直接揮手指向了西面。
“長江水師已經匯聚九江口,徐州軍亦是雲集鄱陽湖,史大人軍中一日三警,惶惶不可終日!”
“九江口.....”
思慮了片刻,洛寧還是艱難的搖了搖頭。
“恕妾身不敬,如果北帝欲對南動兵,幾年前就動了,況且如今動手,也不應該出兵九江,而是大軍直撲應天,奇兵出杭州,破寧國府,南朝很難有招架之力,之所以未動手,蓋因北帝乃用人之季,他不想江南靡族亂他江北之政,又不想大開殺戮讓江南血染刀兵,這才行掏空之策,以勢壓榨東南士族,亂其威望,空氣積蓄,破其名義,等待你們困頓交加,百姓生怨時,只須一師高歌南進,你們自然轟然倒塌!”
“現在還不是時候,北朝陳師九江,依妾身之見,多半還是爲了對付闖軍餘孽。”
說實話,洛寧這一番話的確是讓張溥心裡很不舒服,可卻是心悅誠服,首先洛寧曾屬北朝高層,她就是毛珏政策的執行者,其次,她所解釋的和北朝策略的確是一模一樣,之前因爲封海,對江南所造成的困頓張溥是看在眼裡,因爲東林拋棄了組成復社的小市民與江南資本家利益,還造成了復社和東林決裂,如果不是洛寧這個意外救了江南工商業,恐怕毛珏的戰略就成真了。
而且他這纔剛從皇宮回來,北明在中南半島的大動作,張溥是看在眼裡,毛絕不是個衝動的人,一面在東南大動干戈,一面對南明大加征伐,等於兩隻拳頭同時打兩個人,不智之舉,北帝能有今天,不會犯這樣低級錯誤。
不過此時,張溥他自己是犯了個致命錯誤,心亂如麻之下,他並沒有帶走洛寧,僅僅是重重抱拳一鞠躬,旋即再一次抽身而去。
這張溥纔剛剛離去,洛寧愕然地目光中,又一個人卻是一瘸一拐的踉蹌走了出來。
啪~
猛地一個耳光迎面而來,猝不及防中,洛寧是直接被抽倒在地,滿是不可置信,眸子中充滿了淚水,她是驚愕的擡起頭。
“小縝,爲什麼?”
一張臉陰沉如黑田,洛縝卻是陰森而惱火的叫嚷道:“好你個蕩婦**,平日就不守婦道與那毛賊勾勾搭搭,到了應天,還壞我洛家名聲!難怪張溥那廝要爲你作保,送你入府,原來你又和他勾搭上了?”
一瞬間俏臉變得血紅,不可置信的看着洛縝猙獰的臉許久,洛寧這才哭喊着搖頭起來。
“不是這樣的!江北大軍已直抵九江口,張大人是找我問策,小縝,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直抵....,九江江口......”
就和張溥得到消息時候反應一模一樣,洛縝也是感覺眼前黑了一下,可片刻,他忽然又是滿臉猙獰的咆哮起來。
“來人,把這個不守婦道的蕩婦綁了!給我關進草棚子裡!”
“不!你不能這麼對我!我可是你親姐啊!”
驚駭的哭喊着,洛寧急促的爬了過來,抓住了洛縝的袍子,可隨着他的喝令,幾個身強體壯的幹活粗婦已經是惡狠狠地撲了出來,猛地抓住了洛寧細嫩的胳膊背在後頭,在她哭喊中把她按在地上就五花大綁起來。
細嫩的胳膊被粗糙的麻繩勒的通紅一片,洛寧尚且哭喊着踢着那雙三寸金蓮,絕望的向自己一心保護的親弟弟求情着,可就算她嗓子都哭喊的嘶啞了,洛縝愣是絲毫沒有爲之所動,反倒是撇過頭去,張望向了張溥走的方向,片刻之後,他臉上忽然浮現出一股子猶如惡鬼般的猙獰。
.........
萬國來朝的幾天,就這麼愉悅下暗流涌動的過了去,就和隱瞞了中南來使的真正意圖一樣,對於史可法十萬火急的軍情大事,張溥還是選擇了隱瞞。
九月二十日,每三天一次的大朝會又是一如既往地召開了起來,那頭,剛忙着和鴻臚寺卿黃瞻文把那些得到了大明“保證”,滿心歡喜的中南諸國使節送出了城門,張溥是心事重重,步伐沉重的坐轎去上朝,一道上,一邊思考着心頭千斤重擔,他一邊渾渾噩噩的站到了朝班中,可沒等那頭上朝太監擁着弘光皇帝出來,他身後忽然是輕輕捱了一下。
一個激靈醒過神來,張溥微微側目過去,卻是他同胞兄弟張採一臉嚴肅對着他連使了幾個眼神,又是斜眼向身邊觀看,錢謙益,高弘圖,姜曰廣,呂大器等閣臣,六部尚書無不是面容嚴峻,雖然上朝一貫如此,可就在草堂中,就好似高手過招那樣,張溥明顯感覺到一股子不同尋常的氣息,和那種躍躍欲試的衝動。
暗藏殺機啊!
一下子,張溥那些沉重困頓也被他拋棄的一乾二淨,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無比戒備的等候迎戰起來。
“皇上駕到!”
上朝太監田成那尖銳的聲音猛地響起,羣臣山呼叩拜下去,隨着張溥繃緊的神經一根一根的跳動,果不其然,這纔剛剛開朝,東林猛將之一的兵部尚書呂大器已經急促的站了出來,猛地將頭狠狠磕在了地上。
“啓奏陛下,兵部內線來報,九月初三,北朝徐州軍主力已經直撲九江口,與闖賊犄角而立,夾擊九江,朝廷大軍危若累卵,局勢危機啊!,求陛下速速發援兵以救!!”
這簡直就跟一個核彈頭猛地砸在了朝堂上一樣,一剎那,本來還沒從萬國來朝的熱鬧中恢復過來,一幫子南朝士族大臣一張張本來紅潤的臉迅速變得慘白了起來,整個朝堂寂靜的就好像針落可聞那樣,足足死寂了幾秒鐘。
北朝要動兵了?這個消息等同於南朝要玩完了!這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大腦一片空白。
而張溥猛地轉過頭去,在他瞳孔中,同樣滿臉陰森,許久不出現在朝堂的洛縝赫然站在了戶部尚書越其傑後面,滿臉陰鬱,帶着一股子詭詐的笑容,正陰森森的看着自己。
張溥心頭狂跳中,東林的組合拳已經打了出來,緊跟着呂大器,錢謙益越衆而出,卻是愕然地疑問着:“九月初三,北朝已經兵臨九江,就將距離京師不過三五日距離,如今已經二十日,爲何纔得到彙報?而且是兵部線報,九江督軍的史大學士爲何至今不報?”
張溥心頭狂跳着,一直以來,東林就對復社分兵權而耿耿於懷,藉着這個機會,他們要把刀子砍向史可法身上!滿是焦急,他也是急促的站出了朝班,重重的跪了下去。
“陛下,臣有本要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