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張溥成了最大的贏家。
史可法自殉軍前,陳子龍和侯朝宗雖然成了九江軍真正的指揮者,可他二人資歷太淺,壓不住場子,當張溥率領着從溫州杭郊一代募集的,由南商子弟,夥計們組成的軍隊抵達應天時候,過了幾天癮的陳子龍還是把這個首領的位置交還給了他。
這一戰,復社取得的勝利也堪稱輝煌,而且不僅僅是軍事上的勝利!是還是名義上的勝利!
高弘圖逼弘光帝自盡那千鈞一髮之際,讓陳子龍給趕上了,保存住了弘光帝,將局勢都扭轉到了自己一方!這一手復社不僅僅洗刷了自己謀逆的名聲,還講弒君造反的罪名扣給了老東林一脈,讀書人最注重的名頭上,復社完全是超越了東林,成爲了正統。
最痛快的復仇,莫過於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張溥進應天城的第三天,就同樣以皇帝的名義發佈聖旨,宣判東林一系結黨,莫逆,弒君,造反等一系列罪名,然後宣判處決!
幾乎和東林主導的兩次政變一模一樣的,一大清晨,大量的囚車就被從石頭城錦衣衛大牢押送出來,從金水門入城,然後順着幾條主要大街進行遊街,姜家,呂家,還有吏部尚書劉宗周劉家幾家在幾天前城破那一夜舉家殉死,僅僅抓到一些旁系,沒來得及回家的高弘圖舉族七十八口,禮部尚書王恰舉族一百零六口,還有錢家,趙家,魏國公徐家,六安伯李家足足一千六百多口被押上了街頭,東林主要家族在這一次浩劫中幾乎被連根拔起,老東林書院出來,那一股自崇禎年間就呼嘯在政壇上的強悍政治勢力自此灰飛煙滅。
不過張溥還算是念了點舊情,弒君謀反,按律臠割,就是歷史上袁崇煥所受的千刀萬剮,不過他網開了一面,不管主謀高弘圖還是其他人,一概僅僅斬首了事。
當然,高弘圖明顯沒承這個情,被推在囚車上,老傢伙尚且蓄髮皆張,不服輸的大聲叫嚷着蒼天無眼,小人當道,奸賊橫行什麼的。
可惜,就算高弘圖一副正面人物堅貞不屈的形象,也沒有如同復社那樣的百姓當街爲他鳴冤的一幕發聲,不說東林改制中,破產淪爲農奴的百姓有多少,僅僅應天一戰,復社把搶掠放火的罪名全推到東林頭上,就夠這些南京市民恨得他們牙根直癢了。
民衆就是這麼好糊弄!不知道誰率先高喊一聲!傾盆大雨那樣的爛菜葉子,臭雞蛋,破襪子什麼的就鋪天蓋地扔了過來,還在奮勇吶喊的高弘圖蒼老的腦袋頓時被糊的昏黃惡臭一片,又沾滿了菜葉子破布頭,再也吼不出一聲來。
六部尚書裡,唯一沒動的就是刑部尚書趙隆恩了,不管馬士英當政時候還是高弘圖當政時候,大明律就是個擺設,他這個刑部尚書就是個唯唯諾諾應聲桶,犯不着找他毛病。
可在政治大屠殺中倖存下來,對於這個六十多的老頭子未嘗不是一種殘忍,眼看着一羣羣昔日的朝廷大佬極其家屬戰戰兢兢,哭哭啼啼的上了刑場,那些劊子手又是拎着沉重的大刀走到了他們身後,趙隆恩的腿肚子都軟了,好不容易,這纔對着哆哆嗦嗦的人羣展開了聖旨。
“奉,奉天承運,皇帝……,皇帝,詔曰……”
估計也被他這囉裡囉嗦給煩到了,滿是不耐煩,被按跪在最前面的高弘圖再一次高聲咆哮起來。
“蒼天有眼,乾坤浪浪,今老夫雖然頭斷,然血不死,飛濺白練之上,三年化碧,一證老夫之忠烈,汝等惡徒愚民,不識天命,助紂爲虐,蒼天遲早降罰於你們,老夫在天看……”
咔嚓~
一翻慷慨激昂的臨刑豪言尚且沒有發完,身後,那劊子手已經是不耐煩的揮刀砍了下去,看着飛濺的頭顱,底下的應天市民卻是發出了震天一般的歡呼聲。
眼見這一幕,趙隆恩又是有氣無力的揮了揮手:“行刑吧!”
就和之前幾次一模一樣,婦孺的哭喊求饒中,大刀揮舞,人頭落地,鮮血好似小溪水那樣涓涓流淌出來,只不過和前兩次不一樣的是,這一次,應天的市民則是化身成了嗜血修羅那樣,迎着鮮血,不住地舉手歡呼着。
殺!殺殺!
…………
自古權利皆是如此,一派輝煌的極點,也腐朽傲慢到極點後轟然倒下,然後其他派系踩着他們的鮮血,重新又登上高處,就在應天城的菜市口對上一批當權者進行清算時候,皇宮大內,新一派當權者則是瓜分起了勝利的果實來。
曾經的那些“革命”小江將們,如今也開始一個個身居高位起來,史可法脫下來那件首輔大學生的紫色松鶴官服,如今穿在了張溥身上,他的兄弟張採亦是水漲船高,被授予吏部尚書這個六部中唯一能和閣臣們平起平坐的重位,陳子龍侯朝宗救駕有功,張溥本來想找一些不管事兒的老頭子先佔着閣臣與其他尚書位置耽擱幾年,讓他們熬熬資歷再上來,可耐不住朱由崧的強力要求,陳子龍擔當了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侯朝宗也擔當上了夢寐以求的左都御史。
剩下幾部尚書,閣臣御史等重要職位,也全都被複社或者和復社相關的人員給佔據,真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
大難中死裡逃生,新上來的復社沒和自己計較,還在恭迎自己作爲皇帝,朱由崧也挺滿意的,這弘光六年政變後第一個大朝會簡直是君臣其樂融融,在弘光皇帝笑容滿面中,新上任的百官整齊的磕頭拜見下來。
“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諸位愛卿平身!”
不過這復社到底還是書生組成的,皇帝愉悅的聲音中從地上爬起來,張溥就任首輔大學士所做的第一件事兒,不是拯救已經燒掉三分之一的南京城,而是給予他的政敵最後的致命一擊,鞠着躬,張溥拿張因爲巨大權利到來,一下子年輕了十多歲的臉龐充滿了洋溢,急促而高昂的叫嚷着。
“陛下,南渡以來,東林諸逆結黨營私,把持朝政,構陷忠臣,欺凌陛下,甚至還謀逆弒君,大逆不道,臣以爲,當做《南渡會要》以記之!”
這就是文臣們相互打擊所拋出核彈級別武器了,爲對方修史,當初魏忠賢當政時候,也是用的這招,修的《三朝會要》,將趙南星,高盤龍,錢謙益等一般東林政敵全都列入逆黨行列中,差點讓東林一系永不翻身,崇禎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兒也就是焚燬廢止這《三朝會要》,東林何其幸也,十幾年後,第二次又被在史典中,被重重記上一筆奸臣,不過這一次,估計沒人會再爲他們翻案了!
不過對朱由崧來說,什麼《南渡會要》《北渡會要》,都沒啥概念,對他而言,只要能繼續舒服的坐在皇位上享受就行,況且他反對也沒效,想都沒想,弘光皇帝直接揮舞着龐大的衣袖,不假思索的迴應着。
“准奏,着首輔欽點辦理即可!”
“陛下,東林逆黨,橫行跋扈,所侵田土甚多,圈地無度,今其身死!其不義之財當充爲國有,臣以爲……”
混上了戶部尚書,堂堂復社四公子的陳貞慧也是亢奮了起來,急促的站出朝班表現着自己,並且權利取得了,與權利相匹配的財富,對於東林大地主階層所掌握到巨大社會生產財富早已經垂涎欲滴,這些低層小官僚小市民的代表也是急不可耐的提出了主張。
可這一次,沒等復社的第二件政事說完,朝班外,新上任的禁軍都督,誠意伯趙興茂居然是全副盔甲,滿頭大汗,急急匆匆的從朝堂大門口闖了進來。
“陛下!陛下!”
高叫着,這好不容易活過三次政治浩劫的江南勳貴用與他武將身份極其不符的姿態,懦弱膽怯的咣噹一下子重重癱軟在了地上。
這一幕明顯讓張溥面上無光,滿是惱火,他咆哮着怒吼起來。
“趙都督,此乃朝堂,一切當稟禮節而行,汝這般無禮闖朝,成何體統!”
“張先生,軍情入火啊!賊權將軍劉宗敏已破高醇縣,兵鋒已抵淳化鎮,須臾就將兵臨城下,另外後軍來報,北帝子親率北兵精銳晝夜行軍,銅陵,當陽先後陷落,再有一日,也當兵臨秣陵關,如何應對,還望陛下與先生們拿個主意啊!”
一張臉焦慮的都滿是皺紋了,汗珠子猶如小溪水那樣咕咚咕咚的向下流淌着,跪在地上,趙興茂的聲音甚至都帶了哭腔,可他隨着他吼完,整個朝堂上卻都猶如中了美杜莎的石化魔法那樣,變得鴉雀無聲,從皇帝到底下新晉的羣臣,一個個臉色全都是白如石灰,尤其是張溥,甚至直接向後搖晃了兩步,要不是侯朝宗扶了他一把,這位復社領袖,仁學先生就要一屁股跌倒在了朝堂上了。
好半天,整個朝堂最先發聲的居然是皇帝朱由崧,一張肥大如水晶包那樣的胖臉因爲恐懼而皺起了無數的細褶,聲音顫抖的猶如篩糠,弘光皇帝帶着哭腔對着張溥詢問起來。
“張先生,這,這當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