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追着我出了餐廳,一直追到停車位。
“南南。”她拉住我的手,“你要去哪裡?你冷靜一點好不好?你聽媽說。”
我深呼吸着,有些事情,放在心裡是一個疤。現在我說了,那個疤被我揭開,剩下的全是血淋淋的痛處。
十幾年了,我拼了命的給自己催眠。我拼了命的讓自己相信,我的媽媽是世界最優雅最善良最無奈最隱忍的女人。
然而,那些住在心底的魔鬼冷不丁的就會竄上來,它們告訴我:趙南歌,不是這樣的。從前你媽媽不是這樣的,你兒時的記憶裡關於她的片斷少得可憐。你能記住的是沈心園,是她陪着你,愛護你。
“媽,在你們看來,我是不是特別的無理取鬧,六親不認,冷血薄情。凡事只聽從自己的內心的聲音。從來不聽你們的勸告,固執到底?”我悲傷的看着她。
“南南,媽沒有這麼認爲。”我媽抓住我的手,“真的。”
我用力抽出了手,退了一步,我拉開了車門上了車。
“南南。”我媽焦急的拍着車窗。
“媽。”我搖下了車窗,“我回公司去,你不要擔心,我不會想不開。”
“那你答應媽媽,你絕不開鬥氣車,一定將安全放在第一位。”我媽無可奈何,只能殷殷叮囑我。
“好。”我啓動了車子,我媽退到了一旁。
出了路口,我打着方向盤緩緩的駛入了車流之中。北陽市已經進入了初冬季節,陽光穿透雲層的日子幾乎數得過來。大多數時間,這座城市都被霧霾籠罩着,灰濛濛的一片,能把一個活活的好人壓抑成一條癲狂的瘋狗。
開了好長一段路,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我沒留神,車子開到了直行道上,想要變道已經遲了,於是我索性的朝前開去。十來分鐘後,我來到了北陽市的人民公園。想了想,我放慢了車速,打着方向盤,我拐進了公園裡。
熄了火,我靠在座椅上呆呆望着擋風玻璃前面。灰濛濛的廣場上到處都是人,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人了吧。
儲物格里的響起來,我拿起,電話是於北庭打來的。我按了拒接,這樣壞的心情,不想和任何人講話。
於北庭也並不是輕易死心的人,隔了一會兒,他接着又打。我又按拒接。他再打,我再拒接,然後回了一條短信告訴他我正在開車,他這才作罷。
廣場上,有年輕的父親帶着孩子在放風箏。我看着那風箏搖搖晃晃的飛上天空,孩子拉着線在地上開心地奔跑着。
風似乎很大,那孩子走了一陣子就跑不動了,父親追上去時,孩子已經把手裡的線丟掉了。那風箏很快就消失在了風裡,留下那對父子呆站着。
我在這個瞬間,意識到一件事情:這一生,除了自己,我再也沒有別人。
也是在這個瞬間,我深刻的明白過來,這人生的路,沒有任何人能陪我走完屬於我的千山萬水,我媽不行,於北庭不行,任何一個人都不行。
靠在座椅上,我感覺我的心被某種利器鑽開了一個洞。有血往外流,也風往裡灌,然後有一隻手開始修補那個洞,慢慢的,心上結出了一個疤。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成長之痛吧。
我原先一直覺得,一個人要得到徹底的蛻變,那就一定要走很多的路,去很多的城市,看很多的書,見很多的人。現在我知道,並不是這樣。
成長是當你坐下來,當你進入思考時,在這個過程裡,它完成了。
我一個人靜坐了近一個小時,又一陣鈴聲驚動了我。我拿起看了看,還是於北庭打來的電話。
“喂。”我點了接聽。
“怎麼不給我回電話?不會一直在開車吧。”他語氣有些不善。
“對不起,我……我忘了了。”我聲音低下來。
“我在機場,兩個小時後就能回北陽。真是的,心急火燎的把事情處理完,馬上給你打電話想給你個驚喜,居然不接我電話。不接就算了,等了大半天,居然還不回。你給我說清楚,你都在幹什麼?現在不是你中午的下班時間嗎?你忙什麼能給忙忘了給我打電話?”他碎碎念起來。
“那你幹嘛不給我發短信?”我奇怪的問他。
“發短信的驚喜能跟直接講話比嗎?”他哼唧着,“晚上我們一起吃飯。”
“行。”我答應了他。
“我妹想見你,她來北陽有點事情,你介意嗎?”於北庭問。
“啊?”我愣住,未來小姑子麼?八字沒有一撇。
“那什麼……你們兄妹關係是不是超好?”我咬着脣問,如果是這樣,我有點沒膽兒見。大多妹妹都會稍微有一些戀兄情緒,再美好的女人也配不上她們的哥哥。
“還行吧。”於北庭打了個哈欠,“一個晚上沒睡好,我都快困死了。飛機要起飛了,我掛電話啦。”
“行。”我應了一聲。
掛了電話,我的心情亮了許多。看了看時間,還可以去街頭小吃店吃碗麪。我啓動了車子,決定去公司附近的某家小吃店。
命運不講道理起來的時候,它能給你安排許多莫名其妙的巧合。那巧合得高得讓人忍不住以爲是在演電視劇。爲了劇情需要,硬是把不相干的人硬湊到一起。
我在小麪館裡遇到了於召庭,於北庭的大哥。這個巧合更讓我無措的是,我進麪館時,就剩一張空桌子。我坐下來後,於召庭進來了,他就那麼剛好的坐到了我對面。
“南歌,趙南歌。”他一臉驚喜,“怎麼這麼巧?”
“是啊,好巧,我公司在這附近。”我禮貌的笑了笑。
“阿北呢?”他問我。
“啊,回家了,你不知道麼?”我一點兒沒考慮就脫口而出。
“回z市嗎?”他隨口問道。
“嗯,是。”我點頭。
“我的車子在這店附近壞了,給4s店打了電話,我就想着先填肚子。”於召庭笑起來眼睛微眯,有點狐狸眼的感覺。他在外貌上比於北庭要略勝一籌,便得益於他長了一雙好看的眼睛吧。
我笑了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往下接話。面已經點了,就算沒點,也不好當着他的面走掉。
幸好於召庭的響起來,他看了看屏幕後道:“抱歉,我接個電話。”
“你請便。”我忙不迭的說。
於召庭坐在那裡,當着我的面接起了電話。
“我是……三叔,哈哈,我面子好大……能讓我先吃完飯嗎?……跟阿北的女朋友……巧遇,巧遇,真是巧遇……行,那我吃完飯過去。”於召庭掛斷了電話。
我臉一陣發燙,我和於北庭的事兒,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都跟他家人講過了。
於召庭含笑看着我,又道:“阿北眼光一向好,我真是羨慕他。”
“我就是一個普通人。”我實在不是個會聊天的人。
“你的父親很厲害,半輩子運籌帷幄。相信你們以後在一起了,兩個家庭能夠強強聯手。”他笑呵呵的。
我算是聽懂了他的意思,他這是在拐着彎的告訴我:你幸好有個叫趙傑森的父親,要不然我弟弟能看上你?
心裡很不快,又不能發火,好在老闆把我點的麪條端上來了。跟於召庭打了聲招呼,我低頭吃起了麪條。
相對我的手足無措,於召庭那是相當的悠然自得。不得的接個電話,打個電話,抽空問我幾句話。
我好不容易把麪條吃完了,拿過一旁的,我道:“於大哥,你慢慢吃,我先回公司上班了。”
“等一下。”他喊住我,“你留個微信給我吧,方便聯絡。”
“這……不,不用了吧。”我訕笑着。
他略略皺眉:“阿北竟小氣到這種地步了?沒關係,那我不爲難你。”
“我……”我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想了一下,覺得留微信也沒什麼,他畢竟是於北庭的大哥。於是我拿起了,打開了微信二維碼。
“於大哥,這是我的二維碼。”我把遞到了他眼前。
他立刻掃描,通過驗證後,他笑道:“南歌,你快去上班吧,再見!”
我快步往外走去,出了店,上了車,我覺得自己真是慫透了。準備啓動車子時,我媽給我打來了電話,她問我在哪裡?吃飯了沒有?又問我晚上想吃點什麼?
“媽,我晚上和於北庭約了,我不回家吃飯。”我道。
我媽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南歌,你和美如怎麼回事?她現在在學校,在我辦公室裡哭了快二十分鐘了,說你不會原諒她了,要我一定給幫着勸勸你。可我連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我按了按隱隱作痛的頭,嘆氣道:“你讓她哭,哭夠了她就回家了。她怎麼這麼閒,不用上班嗎?”
“南南。”我媽的聲音提高,“你爲什麼跟每個人都能吵起來?”
對啊,我爲什麼跟每個人都能吵起來?究其原因,是因爲我這個太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