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寒風凜冽,暴雨摧城,一個瘦小的身影站外門口,在黑夜的陰影中,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但在燭燈的反射下,卻是依稀能看見那雙神秘的瑰紅眼眸,還能聽見一些液體滴答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洛憂緩步走進了屋內,全身上下早已溼透,雨水和某種猩紅液體混雜在一起,在地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血腳印,他走向了一張壁爐旁的椅子,伸出白皙的手,往裡添了一些柴火,令其燒得更旺,緩緩說道:“卡斯少將,我有些冷,能不能讓你的侍從幫我弄一碗薑湯。”
卡斯少將笑了笑,說:“小雷,去吧。”
小雷注視着洛憂的背影,張了張嘴,但又什麼都沒說,心想洛憂如果有歹意,早就動手了,還能等到現在?便老實地離開屋子,走向廚房熬湯。
沒了小雷這個勞神鬼,卡斯少將又悠閒地翻開了盲文版《戰爭與和平》,手指摸上去閱讀起來,彷彿洛憂只是個普通的來客,絲毫不在意。
很快,屋內就只剩下了柴火燃燒的噼啪聲,也不知過了多久,卡斯少將終於是摸完了一個篇章,他揉了揉發酸的手指,彷彿是在和一個老友敘舊:“洛憂上校,今天操勞了一天,你不早點去休息嗎?”
洛憂背對着卡斯少將,幽幽的聲音隨即傳來:“我的屋子裡人太多,都快塞不下了。”
“爲何不讓他們離開?”
“他們已經不會動了。”
卡斯少將會意地一笑,渾濁的眼珠雖然已經失去了焦點,但彷彿早已看穿一切,他將書本一合,若有所思地問道:“我有一點很好奇,洛憂上校,你在三江源究竟做了什麼?”
“帶着棄誓者和一些老戰友,從自由之翼手裡奪下60萬條人命。”
“這是大功一件,爲何又被流放至此?”
“因爲我沒能把他們全部救下。”
“哈哈哈...”卡斯少將顫巍巍站起身,也摸索到了壁爐旁,找了張椅子坐下,將冰涼的手放過去烤了烤,滄桑地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烤了一會火,小雷熬完湯回來了,但他的腳步有些急促,臉色也是一片慘白,他把薑湯放到了洛憂面前,隨即俯到卡斯少將耳邊說了些什麼。
“去給洛憂上校找一間新房間。”卡斯少將拍了拍小雷的手,待其離開後,他緩緩說道,“看來,四連這個編制可以取消了。”
洛憂端起薑湯,喝了一口,辛辣的液體流經胃部,讓他整個人都暖了起來,原本白皙的小臉也變得紅潤起來,他邊喝邊說:“不着急...咕嚕...這兩天還有很多編制要取消...咕嚕...”
“骷髏城死囚營主要有兩大團體,一個是兄弟會,他們的核心成員都在四連,已經被你趕盡殺絕了,所以現在是野狗一家獨大。”
“這兩者有什麼區別?”
“來源不同,兄弟會的成員大多是平民罪犯,或者一些荒野流民。而野狗的人則大多當過正規軍人,卻因爲各種原因被打入死囚營,雙方已經明爭暗鬥很久,今天早上還打了一架,死了一個,殘了七個。”
“他們不會再打了。”洛憂喝完了最後一口薑湯,將碗放到了桌上,輕輕擦了擦嘴,說,“明天,我就去收拾野狗的人。”
卡斯少將沉默了一會,突然說:“洛憂上校,知道我爲什麼不阻止你嗎?”
洛憂平靜地說:“因爲你阻止不了我。”
“也許,但這只是微不足道的原因。”卡斯少將渾濁的眼珠動了動,彷彿是在看着洛憂,“我沒有阻止你,是因爲你並非以殺戮爲樂,你不是因爲想殺,或者爲了讓自己開心而去殺人,而是有其它目的。”
洛憂短促地一笑:“哦?比如?”
“哈哈哈,我不是靈能力者,讀不出你的心思。”卡斯少將的盲目一眯,緩緩搖着頭,深邃地說,“我只是想告訴你,殺戮這種手段,簡單,高效。很多人嘗試過這一招,但都失敗了。”
“因爲他們殺得不夠多。”洛憂話音落下的一刻,窗外恰有雷聲響起,短暫的亮光將周圍照得如同白晝,當然,這一幕卡斯少將看不到。
“輪到我問你了,卡斯少將。”洛憂把位置挪得離火爐近了點,把手抽了上去,眼睛注視着火焰,“你覺得,在我們這個新紀元,什麼是最重要的?”
卡斯少將不假思索地說:“力量。”
“權力。”壁爐中的火柴燒得通紅,偶爾迸射出灼熱的火花,而這一切都倒映在洛憂的眼瞳中,他張開了手掌,彷彿是在烤火,又彷彿是在給卡斯少將數數,“這個國家,能打贏我的人不超過五個。但現在,這些人都待在開着暖氣的套房裡,躺在比羽毛還要柔軟的牀上,穿着絲綢睡衣,或許旁邊還有伺候入眠的傭人。而我?渾身溼透,坐在簡陋的壁爐前,和一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老頭聊天。”
卡斯少將的嘴角微微一揚,往火爐裡添了一些柴火,令其燒得更旺,他沒有正面接上洛憂的話題,而是若有深意地問道:“洛憂上校,你知道共和之輝現在有多少現役軍人嗎?”
洛憂聳了聳肩:“兩百多萬。”
“截止至今天晚上,北境,西域,江南三個地區加起來,現役軍人總共有兩百六十七萬八千一百二十六人。”卡斯少將像機器般精準地報出了人頭數,蒼老的手不停地往壁爐中添柴火,火焰也因此愈發洶涌,“這些人全部忠於共和之輝大元帥,你覺得,這是爲什麼?”
“因爲權力。”
“可是,任何一個拿着刀的小孩都能殺死大元帥,那麼這種權力又有什麼意義?”卡斯少將手上的動作一直沒有停下,源源不斷地投入柴火,渾濁的眼珠被火焰映得通紅,“權力是一個謊言,就像大元帥麾下的兩百六十七萬八千一百二十六名士兵,龐大無比,卻又脆弱得像一層窗戶紙,輕輕一捅就破。”
“很多人試圖去掌控權力,但都失敗了,而且永遠失去了這樣的機會,就像這些被壓在下面的薪柴,無法翻身,只能被燒成灰燼。”卡斯少將仍在投入薪柴,新丟入的熊熊燃燒,而那些早先丟入的已經燒成了渣。
“但是,哪怕有薪柴被燒成灰,卻依舊會有新的薪柴繼續投入,源源不斷,因爲火焰越來越旺,它的吸引,它的魅力也越來越強。”整個壁爐幾乎已經被投入的薪柴擠滿,但卡斯少將還是不斷往裡丟,一刻都沒有停,“舊的薪柴想要掙脫火焰,卻被壓得動彈不得,新的薪柴雄心壯志,企圖征服這團烈火,就這樣,它們被迫或狂熱地燃燒,讓火焰爆發出了最大的光芒。”
突然,洛憂注意到了什麼,他收回手,眯眼一看,剛纔聽得太入神,愈發旺盛的火焰達到危險溫度,烤焦了他手上的繃帶,還把一片皮膚都燒傷了。
“但當權力的謊言被撕破,又剩下了什麼呢?”隨着卡斯少將投入最後一塊薪柴,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原本熊熊燃燒的火焰因爲薪柴過多,失去了接觸的氧氣,呼得一聲熄滅,先前的炙熱烈火就這麼不見了,剎那間消失,只留下了一堆被燒爛的薪柴,他的聲音也隨即傳來,“一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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